重断的脸,却只听重断嘴唇轻颤道:“千戟……天亮了。”
旬日已到,佛界须弥山行刑。
日照金光彻底泄入洞内,重断的下半身,连着背脊小腹已开始化作灵石,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容千戟喘着气去抱他,手心方才碰上他的背,只摸到一手刺股的冰凉,再往脊梁处看,灵石已裹上他的后脑勺。
容千戟自醒来之后再未落过泪,如今像控制不住一般地,眼泪不要钱,不要命,汹涌出眶,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话语再讲不清楚:“你究竟是为何,又一次丢下了我?”
重断大恸,不答他话,只轻声道:“你不要哭。”
容千戟摇头:“你等了我九天,对不对?”
“千戟,”重断不答他的话,唤他的名,只定定地看着他,沙哑道:“你不要哭。”
他见容千戟落泪,心如刀绞,下意识想用手去接那落了一地的甜丹,却忘记双手被灵石覆盖已裹定在身侧,浑身动弹不得。
“你,不要,哭。”
容千戟听不进劝,想去阻止那灵石继续行刑,可奈何他一天帝怎么可能敌得过佛法,重断胸口已被灵石钳住一般,呼不出气,张张嘴,一双眼里藏了无数句话,却再也说不出口来。
“雪神滕六,她是雪神,她说不定能让须弥山下雪,定有办法的!如今天宫春暖,她有闲暇时日,我去求她,求她来须弥山布雪,”
容千戟几乎语无伦次,“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人间,你说我的塑像好看,我说你明明更加好看,可我现在,不想看了,我不想看你了……”
现下灵石已攀至脖颈喉结,重断说话都困难,唯嘴唇能动,只是将目光紧紧锁在容千戟身上,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去记他的眉眼。
重断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处境,是什么样的世间。
他这一生无畏无惧,现在却怕得不敢闭眼,恐怕自己以后若再无机会现世,再无机会见这一张脸。
又或者哪日,佛祖开恩,将他入六道轮回……且不说那孟婆神是否还记得他,他只怕投胎再世,再认不出容千戟。
他允许自己犯一次这样的错,但绝不能容忍,再犯第二次。
可如今容千戟,哭着在他面前,看着他身“死”,问他为什么,要第二次抛下他在这三界之间。
容千戟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只是抱着这大半尊石像不撒手,眼瞧着那灵石再附上重断的耳廓,喘息着气,哽下喉间一点上涌的血气。
“重断,你且听好,”容千戟缓缓道,“我会等须弥山下雪……我等你。”
灵石即将覆上重断嘴唇的那一瞬间,容千戟踮起脚,捧起他一张已冰凉了半边的脸,吻他的唇。
容千戟不太懂,只顾着撬唇深入。
重断的吻,先是火热深情,温柔得像世间最好的一坛酒,醉得容千戟身心俱败,几乎快要融化其中,眼下一颗痣发烫发红。
二人吮吸纠缠,又烫伤彼此,容千戟喘着气吻他,闭着眼不敢看,直到唇角剩下的一抹温热都化了寒凉坚硬,最终才痴痴分开。
一人一石像,皆泪流满面。
重断已化了山石神像,镇压须弥。
他最后留在世间的神情温柔无比,若不是那眉宇间存了丝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那高大宽阔的背脊,那一身玄甲铁兵,哪里还看得出来,这是一尊战神神像。
少年剑眉星目,紧抿薄唇,下颚鼻尖带了金色光辉,英姿飒沓。
目光所到之处甚窄,窄到只有一个他的小龙王。
容千戟椎心泣血。
外面的天彻底亮了,鸟鸣声四起,应当是先前被未来佛施法吓得惊散的那群鸟儿又回了山中,容千戟苦笑一声,居然有些羡慕起它们来。
他伸手去摸这石雕神像的料,只觉乌黑粗糙,那坚硬的砺感磨过指腹,刺得他浑身一激灵。
容千戟盯着那手腕青筋冒出来的一些,眼睛微微发红。
明明就是一只手臂,有脉搏,有肌理,为什么就是动不了了?
重断手腕上的红线,用肉眼瞧着十分浅淡,像哪位不知事的匠人不用心,凿得粗略,根本看不出有一道痕迹,更别提是一道红线。
容千戟沉默着抬头。
他伸出食指,将指端放入齿间,神力催动,神兽尖牙显出,半边身子的龙角冒起,鳞片覆于容貌之上。
他一狠下心,猛地咬破了皮肤。
再抬手抹上那石像的腕处,一点点绕着,用龙血勾上一圈猩红的线。
容千戟退下刑台,立于台前,抬起头,第一次用如此姿势去看他的心上人。
以往从来都是他在上,重断在下,后者跪地抬头,话语之声铿锵有力。
心中一痛,容千戟不再去想,双眼已哭得发了红,盯着石像手腕上那截用血画的红线,咬牙道:“重断,如今赤绳系定,你我再无回头之路。”
直至须弥山日落又起,容千戟仍未走,天宫众神心急,便派了人来寻他,若干天兵天将带着銮驾纷乱而至,月白仙君跪地喊他的名字。
这一恍惚间,容千戟像看见重逢那一日,重断身后万千冥界兵马,军旗招展,好威风。
那时重断自以为是初见容千戟,别过脸去掩盖不自控的情绪,但眼底的那一缕震惊仍没逃过容千戟的眼。
他的少年郎,破三十三重天,溯风而来。
人间离别苦,众生天涯路,二人年纪不过二十有余,却已是尝遍。
暖风拂过须弥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