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仍衣袖掩面,无力地回他:“知道了。”
董海心中一笑,随即坐到一边写方子。他开出的这一张与之前徐谦开出的大同小异,因着闻静思年龄,重在补身轻在安胎。方子让木逢春与雁迟看过后,董海告退回去备膳食了。
外人一走,雁迟首先道:“这般喜事,与文书一起快马传信给陛下,那时州府也应该攻下了。”
闻静思想了想,放下手道:“别拿这事扰他,先放一放,等拿下魏州再说不迟。”
听他这样一说,木逢春乐了:“相王又要瞒?”
闻静思辩解道:“此时不同往日,等时机到了我自然告诉他。”
这一番折腾,东方已露鱼肚白。
闻静思起身穿衣洗漱,稍稍用了些早膳,胃口的改变让他再难多吃一口。因与两个儿子同住东宫,离正殿颇远,凡事遇到大朝会,闻静思便提前一刻动身,总能头一个入殿。他替皇帝主持大朝会,站在丹陛之下群臣之首,与诸省长官议论疑难杂务,听各部各寺汇报政事,或听卫桓与凌云诵读战报。可今日上朝不到半个时辰,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闻静思压了又压,忍得满头细汗一脸苍白,耳听凌云读到饶平百姓哭着说先祖乃凉国人时,再也忍耐不住,捂着嘴急走出大殿后门。木逢春早领了个心腹内侍手端盂盆侯在门边,闻静思一出来张口就吐,恰好吐在盂盆里。木逢春一边擦去他额头汗水,一边轻轻顺着他的背,等他吐完了,递上清水漱口。
群臣头一遭遇到相王一声不吭夺门而出,齐齐愣在当地,凌云拿着战报读得不上不下,更是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过了片刻,看见闻静思走进来,尴尬地道歉,又让凌云读完文书,对刚才暂离之事闭口不提,众人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可再疑惑,份内之事仍要做好。于是,有控诉凉国毁人道德篡改历史的,有痛斥魏州百姓无知可恨的,有提议武力镇压百姓叛乱的,有说让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出来教化蛮民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闻静思让史逸君就此事写份奏议,与文书一起送呈皇帝裁断。
下了朝会,史逸君追上闻静思,担忧道:“相王今日举止有异,难道是炎热所致身体不适?”
闻静思知道两人见面频繁,瞒不了他许久,不如索性相告,便手捂腹部示意。史逸君真不料他如此痛快,愣了一愣,之后笑得前俯后仰。
闻静思看着老友这幅样貌,无奈道:“你莫取笑我!”
史逸君收敛笑意,一揖到底道:“恭喜恭喜,再添儿女。”又道:“皇上知道么?”
闻静思道:“魏州之战并不顺利,莫再扰陛下心思,等拿下魏州再如实相告。”
史逸君心中暗笑,口中却道:“程令和沐学士呢?”
闻静思想了想道:“瞒不过了再说罢。”
史逸君点点头。“昨日在书社碰着阿林,他说你一个月不曾回家,家中人十分想念。若身体好一些,放下手中事务回去看看他们。”
闻静思此时白天忙碌各类政事,晚上还要关注儿子们的课业,几乎腾不出身来。听他一说,顿时思念起老父弟弟,温言道:“好,劳烦你了。”
两人话尽,就此暂别,各做各的事。
闻静思回到正德殿,元哲早将各类公文依轻重缓急摆放整齐,头一份竟是皇帝的亲笔信。心中一惊,忙拆开去看,信内并无涉及公事,都是殷殷情语。一会儿“忌欲担心死”,一会儿“忆卿欲死”,看得闻静思又是窝心又是气恼。正要提笔回信,恰好雁迟敲门而入,端来碗药膳,忙将书信折好放在一旁。雁迟看他面露喜色,也不说破,等他吃完药膳,端着就走。闻静思这才铺纸磨墨,将心中思念之情坦然笔下,化做鸿雁,飞往爱人身边。
闻静思既然知道了家中人的想念,待日落西山,收拾好手中事务,遣人去唤萧元谨与闻和韡。两兄弟听说晚上到闻府用膳,几乎是一前一后冲到父亲身边。他二人虽一脉相承,身份却是不同。三年之前,闻静林抱着闻和韡在府中上蹿下跳,萧元谨只能干瞪着眼看。从弟弟出生时,他便隐隐觉得与自己不同,舅舅们会抱着弟弟到处玩耍,见到自己却笑着蹲下.身问候,就算抱起自己,也是一本正经地说话,完全不似和弟弟那样随意。他心思颇有萧韫曦的细致,眼中的失落却逃不过父亲全神贯注的双眼。闻静思知道在亲情处对他有所亏欠,便在此处用心填补。让萧韫曦亲自带他打猎,教他骑射技艺,自己每晚在床旁为他读史,多陪伴片刻。如此一来,萧元谨渐渐不去计较舅舅们的恭谨,常常依偎在父亲身边笑着逗趣弟弟与舅舅们的游戏。
此次回家,也如同以往,用过晚膳,两兄弟由舅舅雁迟与暗卫陪着出门游玩夜市,闻静思与父亲在书房叙话。闻允休不与儿子客气,坐定之后便是脸色一沉地训道:“怎的又怀上了?若想多几个儿女,为何不趁你年轻时?你如今三十过五,身体也不知吃得消吃不消,简直乱来!”
闻静思不料父亲开门见山说这事,全乱了阵脚。“陛下与我都忘记了,若有一人记得也不会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