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干点什么成!”管事儿明知道凌彩菊是故意找茬,但是碍于她是班里的招牌,只能怒斥冷水心:“还不跪下向凌老板赔罪?”
冷水心的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却仍直挺挺地站着,怎么也不肯屈膝。正僵持间,只听胡琴响了两声,有个人出声言道:“要是不排,我可就走了,天天来这出,她不烦我都烦了。”
“我的琴师爷爷、支离疏大人!您怎么也来裹乱啊!”管事儿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跺着脚心里暗骂晦气。
“今儿这乱我还就裹定了,”支离疏看都不看凌彩菊,向冷水心道:“冷丫头,咱走。”
“早就跟你说了,这碗戏饭不好吃,你是好人家的闺女,又何苦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支离疏一边喂鸽子,一边跟冷水心说话。
冷水心托着腮坐在支离疏的小院里,看着他的背影:这人生得确实如他的名字“支离疏”一般,一肩高一肩低、还有点跛脚,脸上有一大块黑乎乎的胎记,可是他虽残疾却永远站得笔直、虽丑陋却总是高昂着头,那样孤高不群,好像就是天塌下来,他也要直直站着、把天戳个窟窿。有时冷水心特别为他惋惜,他这样的气质、但凡生得好些,得有多少人为之痴迷啊!“先生,我不后悔,”冷水心坚定地说:“我跟您说过吧?自从小时候在京里见过谈老板唱戏,我就决定了,一定要走这条路。”
支离疏放了几只鸽子飞出去,转身坐到桌上,喝了口茶道:“谈老板,嘿,真是久违的名字...他唱的有什么好,值得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您是没见过!”冷水心腾地站起来,激动地说:“这么和您说吧,小时候看书,老想着书里写的美人到底长成什么样,能倾国倾城、能被千百世的传诵,直到那年,看见谈老板往台上那么一站,诶呀呀,那些形容美人的词我一下就都懂了!”
“那不过是粉墨的功劳,一勾白脸就是奸、一勾红脸就是忠,贴个片子、点个绛唇就是绝色了。”
“才不是呢!”冷水心嘟着嘴说:“那时候我问我娘,台上的美人是谁,我娘说是谈凤卿谈老板,我就跟我娘说,娘啊,我长大了要给谈老板当丫鬟!诶,先生,你笑什么?”
“笑你是个傻孩子,”支离疏摇着头笑道,“听个戏都魔障了,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做、要当丫鬟,放着好好的家不回,跑出来唱戏。”
“反正我是铁了心了!凭他们再看不起我,我也要唱!”
“真是倔丫头,当年我见你跑来戏园,以为不过是大小姐耍脾气,三两个月受不了罪也就走了,谁想到你竟待了好些年...也罢,我便给你说说,这旦角儿是个怎么唱法,你连个门道都没摸着呢!”
冷水心将信将疑,听支离疏说了几句,觉得颇有些道理,又听了一会儿,直觉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先生,您真是真人不露相!难不成以前也唱过?”
“哈哈,拉琴见得多了而已。”支离疏答得云淡风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第二章何妨袖手闲处看
“先生,成啦!”冷水心下了戏,妆都没卸干净,就直接跑到支离疏的小院报喜。梧桐楼的《红鬃烈马》今天首演,戏迷为冷水心的代战公主叫的好竟比主演凌彩菊还要多。
“这是自然,”看见冷水心又蹦又跳、喜上眉梢的样子,支离疏手里拿着毛笔,了然道:“你平日都跟着我的琴练,今儿个必定是压着弦唱的。”
“可不!”冷水心跳着脚说:“一亮嗓,嘿,那弦儿得追着我!座儿里都在问,这坤旦是谁呢!”
“你底子不差,也肯下功夫,只差人点拨。”
“要不是您,我哪儿有今天呢?”冷水心扑通跪下,给支离疏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谢谢先生栽培,让您费心了!”
支离疏闻言一愣,眼神中流露出怀念眷恋的神色,在月光烛影下那张丑陋的脸一时竟显得十分温柔耐看,“丫头快起来吧,地上凉。”
“先生,”冷水心望着支离疏,仍跪着嗫嚅着说:“我...我...您收我当徒弟吧,行吗?”
“这是何苦...”支离疏把毛笔掷到笔洗中,“行里虽有拜琴师当师父的先例,也不过就是权宜之计。若想在梨园里出人头地,还须得是名家之徒,声价才高...以你现今的唱功,随便提上些束修,广州的角儿都该是愿收你的。”
“我的本事是跟先生学的,就是先生不收我,我也没心去攀他们的高枝儿。”
“这孩子,还真有股子傲劲儿...”支离疏伸手去搀她,笑着道:“去给我端茶来吧!”
“是,先生!”冷水心喜不自胜,忙泡了香茗,高擎着茶盘又一次跪倒在地:“师父!请用茶!”
茉莉花茶的香味儿在氤氲的茶烟间蒸腾飘散,水汽模糊了支离疏的眉目,冷水心跪在地上,只见他的手捏着杯盖的姿态那么美,呡茶的姿势那么讲究,令她莫名有些脸红心跳。“师父,您的脸...出生时就这样吗?”恍惚间,她抑不住好奇心轻声问道。
支离疏笑了笑,并没有答话。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素白的手绢,帮冷水心擦了擦脸上没卸净的残妆,又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画,背着手一跛一跛的走出了屋。
那画上只有闲闲一弯月、淡淡几片云,左上角提了八个劲瘦的小字: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冷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