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彭俊松突然沉沉开口。
“没。”彭小满吐故纳新,睁了下眼。
“想心事?”彭俊松把蒲扇撂下搁在手边,太久没睡青弋这种老式的棕丝床,他也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难受,“听你叹气儿呢。”
“我叹气啦?”
彭俊松对着天花板轻轻笑:“傻小子。”
“我在想我妈。”彭小满不想心里这琐细的情绪被家长知晓,便扯谎:“想她还能不能好。”
“能好,能好。”彭俊松最有资格说这句话,他顿了顿,笃定地回答彭小满,搭手过去,拍了拍彭小满的平坦的肚子,“真瘦了。”
“夏天胃口差一点,天气冷了我铁定就长回来。”彭俊松的手,宽大而干燥,就像李鸢的那样。
又是李鸢,彭小满兀自皱了下眉。
“要是好不了呢?”
彭俊松应该蹦起来开灯,抄起拖鞋拍彭小满脸上大喊:呔!晦气!可他没有。彭俊松知道彭小满比任何人都要爱葛秀银,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重新焕活全身的生命力,像来年春天重新抽芽的嫩柳那样。业业矜矜这么几年,能玩笑似的说出这样不好的预判,是因为在心里已经做好无数可能的设想了。
“继续过日子,要不好的话。”
彭小满咯咯笑:“打算给我找后妈么?”
“打你小子,胡说八道。”彭俊松手垫在后脑勺下,先是板正着张脸佯装恼了,过会儿又没忍住一笑。彭小满侧身躺在他身畔,看着他鬓上的白发在昏暗里白的莹莹发亮,好比沾着的是窗外的岑寂月光。
“我们这代人拿你们孩子当希望,没你们活不了,是没办法,是时代是观念。你们不一样,你没了我们也得活的更好,你未来的东西在路前头,不在我们这儿。”
“……”
彭小满打了个哈欠,水珠子顺着眼眶滑下太阳x,ue,没进枕头里。旁边的手机嗡嗡嗡震动了两声微信提醒,彭小满抹掉眼角的水渍,拿起一看,李鸢的消息。彭小满眯眼看了下时间,原来也才夜里十一点半。
李鸢:学校的暑假补习班后天开班,你报么?
彭小满快速戳着屏幕,回:报啊,不报老班念叨死我。群里通知了补课地址了么?在哪儿我没看见。
李鸢:世纪阳光城南边的市少年宫。
彭小满:哪儿???没听过。
李鸢回了一串省略号,过会儿又跟一条:后天我骑车带你,早八点。
彭小满对着屏幕笑,发过去一个硕大的么么哒。熄了手机屏,转脸想问彭俊松那天要不要跟着一起去看看他恩师老班,一看,发现他已经呼吸匀静地睡着了。月光从窗棱起始,淌上他脸去,静悄悄地划了晦暗一半,雪亮一半。
鹭高往年,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补习之风盛行,办的相当放肆,毫无忌惮。前年也不知是点儿背,还是损了y-in德,八月里开班儿半月,被人上教育部门匿名举了报。这事儿登了新闻上了报,一通点名批评外加教育部门罚款,好险没摘了省示范的帽子,问责到任课老师头上。
那段儿时间,鹭高校方和学生经历着一场持续良久的“信任危机”,学生对学校擅自补课收取费用占据学生自由时间表示不满,老师对学生不识好歹的“白眼狼”行为颇有微词。可照旁人看,都挺有理,谁好意思怨谁呢?这事儿无解。
于是鹭高这两年也学乖了,上头三令五申,下头便再也不以身犯险,强制要求学生假期补课,而是换了个“自愿报名”的幌子。上课地点也从学校挪到了本市某犄角旮旯的教育机构里,租赁别人的地方干这档子“违法违规”的事儿。去年是青弋的雅思培训机构,略有些嫌远,今年折中,改市少年宫。
高二二这天开班缴费,彭俊松没跟着彭小满一起过去看看他恩师老班,给的理由是:都是一帮学生我去不像话,不知道的以为我领着你去拉关系走后门呢,算了算了,我回头电话给班老师道谢吧。
彭小满觉得他爸在胡扯,又很理解他那点儿中年男人的隐秘的心思,其实就和未打点好一身光鲜形容,羞于参加同学聚会,客气推拒的心态是一样的——你看我,在这世上几十载,在磨难中这样加速而不体面的老去,我虽不愧对自己的人生,我却愧对您当年的看重和教诲。
越是他爸这样的人,严谨老派,越总将问责的力度偏指向自己,而很少抱怨天地,说全是因为命运的荒唐。
暑假补习报名费友情统一价一千九,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三门里很不给面子的不带语文玩儿,小三门里很给面子的捎上了课时任务更重学习难度更大的物理,一周四天,朝九晚五,数英物车轮式滚动学习。就这等残暴没人x_i,ng的课表,高二二班百分之九十规规矩矩报了名,那一帮里唯独缺了苏起和缑钟齐。
缑钟齐倒不知道,那人一直心里有主意,大家也就没想是为什么。倒是陆清远报了名后相当不解且不爽,丧着张脸凑过去低声问问周以庆:“为啥她不来?”
“哎卧槽你头拿远点儿成么。”周以庆把发票折好掖进钱夹里,语焉不详:“家里有事儿。”
“什么事儿啊我靠?”陆清远蹙眉:“机器人比赛的时候她就不来就说有事儿,什么事儿啊一事儿事儿那么长时间的?”尊奉老班的要求,补习班儿座位分布还按学校的那套来,苏起不报,陆清远约等于孤家寡人,瞬间索然无兴,恨不能立马找少年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