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升低头兀自想了片刻,决定把一直压在心底的话告诉花神:“你有所不知,遭遇这种大灾大难,你若想帮,也得有讲究,要么是善心来得快去的也快,只给灾民施舍一顿饭食,要么就得日久天长地施赠,公平公正地打理好全城人的粮食,每人每天分发多少都得安排妥当。”
鸢室仁扭头看他,满脸疑惑:“为什么?”
谢升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这种老好人我做过,每次都要多出一大堆烂摊子。比如,若你施赠时无法一碗水端平,那么这些饿到没了理智的百姓便会在私下里拉帮结伙,抢夺病弱人士的粮食;还有,若你只施舍了那么十余日后中断了,有些习惯了好吃懒做的百姓还会怨你,骂你假慈悲。”
额前的碎发被吹乱了,鸢室仁将它们理到耳后,神色迷惘:“原来这么复杂。”
“当然。”谢升对此深有体会,“其实我经历过的大灾大难并不多。就和你说一件几百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吧。我在庐城为那些身残志坚的百姓发放了几十袋粮食,第二天,发现有许多老弱妇孺的粮食都被那些体格健壮的抢走了。我心里气愤,但又不好将那些人找出来痛打一顿,于是又重新多送了几十袋。几日后他们吃完后来寻我想让我多施舍一些,可是当时天砚山上出了一些麻烦事,爹娘把粮仓内的粮食全搬走了,我便对他们说家里已经没有余粮。结果后来我才知道,有几人前脚刚迈出去,后脚便骂我鳄鱼流眼泪,假慈悲。你说,他们坏不坏?”
鸢室仁不禁心疼他:“坏,掏心窝子的坏。那以后就别帮了。”
“那不行,这是两码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也是不对的。”谢升摆手笑了笑,“帮还是要帮,但也不能白帮。好比上次孔望山来的那些百姓问天砚山讨粮食吃,我十哥便告诉他们,须得在一张借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约定之后天砚山有什么人手不够的时候,他们必须过来帮忙。我在山下种的一片稻谷,现在还让他们帮忙打理着呢。”
“……嗯。”
听到这儿,鸢室仁突然又不心疼他了。
谢升这下算是打开了话匣子:“还有一件事,不知道阿仁你在威州郊外的山丘上有没有看出问题。”
鸢室仁:“何事?”
“当时那个大娘丢了一对传家宝耳铛,其实我已经从百姓的神情中锁定了几个可疑的偷盗之人,但是都没有当场戳破。”谢升的面色略有些复杂,“我看大娘待他的小叔子像是对儿子一般疼爱,但又听见村里有些人在暗地里乱嚼舌根,恶意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听大娘的口气,好像是要把这对耳铛留给小叔子娶媳妇时作聘礼,若真的把盗贼当场揪出来,这些狼心狗肺的盗贼失了面子,定会在日后对大娘和小叔子的关系大肆宣扬一番,到时他们可能失去的不止是耳铛,甚至可能连家乡都住不下去了。”
谢升在外行走得久了,便知道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道理。先前他见识少的时候,总是用浩然正气的眼光看待世间所有苟且肮脏之事,有时他自以为凭借不与污浊苟合的处世态度做了小小的善举,却在日后为受助者带来了更为严重的灾祸。
鸢室仁理解他的意思,但依然感到哪里奇怪:“那……这盗贼不就永远逍遥法外了?”
“不会。”谢升自有他一番道理,“从小爹娘就教导我,我们不是救世之主,而是救难之人。威州有官府,有当差的衙役,我们是去驱逐灾祸和妖魔的外人,不是高高在上的神。”
听见谢升说他爹娘的教导,鸢室仁心里竟然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感。他对谢升点了点头,但突然冷不丁地回想起了几月前的事:“现在看你这般通情达理,怎么第一次见到我时。恨不得活活撕了我?”
谢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当时情况特殊。一是,食人花这名字听起来凶猛恶毒,而食用人牲也是一种违反律法的行为,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对你形成了偏见,态度便会更加恶劣;二是,当时看你模样清秀可爱,与食人花相关的传言完全不符,我就以为你是要用外貌勾……迷惑我;最后一点,我对待扰乱世间的恶妖凶灵一向如此态度,其实是为了震慑他们,有些鬼怪j-i,ng明的很,他们看你意志摇摆或是畏手畏脚,便不会将你放在眼里。我这也是……习惯了。”
鸢室仁看他说出这么多条歪理,说:“当真如此?”
“当真、当真。”谢升紧握住花神的细胳膊,“其实我第一次与你会面后,就看你心地善良,不像j,i,an险小人。等到确认了你的所作所为确实未触及律法,我对你的态度立刻就变样了,你还记不记得?”
谢升把自己夸成了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英勇侠士。
……虽然他自己也一直这样评价自己。
鸢室仁被谢升这一番话说得晕晕乎乎,彻底绕进去了。
“嗯,我记得。”
马上就要到天砚山了。谢升伸了个懒腰,伸完臂弯一折,就夹着鸢室仁的脖子把对方轻松扯到了自己的肩头上,两人跟好兄弟似的亲昵。
“这两天太累了。”
鸢室仁道:“我也累了。”
“我想洗个澡,但我……我眼睛疼。”谢升随口提了一句,“阿仁,一会儿帮我搓背吧?”
鸢室仁很好说话,而且他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好,没问题。”
两人回到天砚山时已是深夜,山上静悄悄的。谢升一开院门就兴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