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上边,批着批着便停了笔。
陆临醒了,他什么也不记得,周崇慕从没想过他还能醒。陆临应该也很想活下来吧,否则那么重的伤,那么痛,怎么能苦苦支撑这么久。
九仞峰,看起来远不止九仞,陆临跳崖的时候,他已没有退路,山风猎猎,初春时节,山脚下一片欣欣向荣,山顶上仍然霜寒露重,陆临系着披风,他的马早就死在了半途,一路奔波上山,鞋尖都被露水打湿了。
他身后是云雾缭绕的山崖,周崇慕就在不远处,他想喊他一声,让他回头,一切都有余地。可陆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选择了坠崖。
周崇慕从他拿刀杀人那一日开始,从没有一刻像陆临坠崖那时那样惊惶,他一路追随陆临上山,并不是要逼他死。
多亏陆临多年习武,有一身轻功和内力护持,勉强留了口气,周崇慕强行将他带回宫中,流水一样的药材往他嘴里送,只为吊着一条命。
周崇慕舍不得陆临死,他喜欢陆临,打小就喜欢,哪怕陆临做出这样对不起他、对不起南楚子民的事情,他还是喜欢陆临。
原本他也是恨的,恨陆临的背叛,恨陆临狠心赴死,他留着陆临的命,在陆临昏迷的时候想过很多次,如果陆临醒了,他要如何羞辱他,要如何折磨他。可当陆临真的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年多才醒过来的时候,周崇慕心软了。
陆临浑身都是伤,调养了一年也不见得好,他刚刚醒过来,话也说不得,动也动不得,咳了半天,才奄奄一息地拉着周崇慕的龙袍,问:“你是谁?”
周崇慕痛的心都要碎了。
既然陆临不记得了,那么一切都过去了,周崇慕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要陆临身份保密,那么他就仍然是周崇慕一个人的陆临。
周崇慕扔了手里的狼毫,陆临午睡的时候他就让人把太平馆的史书搬空了,他真的担心陆临看到那场战争回想起什么,让刚刚恢复的精神再次受到伤害。
筹建太平馆的时候明明已经吩咐过,严禁搬史书,可陆临偏偏就那么巧,第一本就翻到了楚史,到底是连翘不可信了,还是另有他人不可信。
如果真的是连翘,那也不能轻易处置,陆临现在很信任连翘,草率地下手只能影响陆临的精神状态。
周崇慕揉了揉眉心,站在他身后的路喜便讨巧地凑了过来:“陛下若是看得乏了,不如去外头逛逛吧,御花园的孙公公前几日还说呢,几株从蛮夷引进来的花枝今年全栽活了,是好兆头,西南归顺,蛮夷臣服,都是咱们楚国的水土滋养。”
周崇慕被路喜说得忍不住笑了,站起身道:“就数你会说,你收了人孙公公多少银子让朕去瞧一眼?朕去看看,再都赏给孙公公吧。”
路喜挠挠头,赶紧跟上,周崇慕走了两步,转头吩咐他道:“你别跟着了,去锦华殿传话,让他也过来吧。”
路喜愣了愣,在周崇慕不耐烦之前飞快地跑去锦华殿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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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临醒来以后第一次出锦华殿,连翘和路喜都跟着。
之前总想着要看看锦华殿之外的景况,可现在出来了,才发觉皇宫里着实没什么好看的,四处都是和锦华殿无甚区别的其他宫殿。
天家森严,偌大皇城走起来并不太远,可陆临体虚,大热天的走了这一路,着实有些辛苦,好在他兴致不错,坚持到了御花园。
周崇慕正在青石板路上徘徊,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冲着陆临伸出手:“累了吧,我扶着你,去前面歇一会儿。”
陆临不知该不该牵着周崇慕的手,可他犹豫不决,周崇慕便也毫不退让,陆临只好伸出了手,将自己的手放在周崇慕的掌心。
路喜和连翘识趣地退了下去。
陆临从前习武,手上原本有一层茧,养了这一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覆在他的手掌,让周崇慕略微摩挲,便是一阵心慌颤动。
周崇慕拉着他去了一处凉亭,三面环水,此时荷花菡萏,碧波荡漾,日头已不再那么毒辣,倒是波光粼粼,凉风习习,分外怡人。
已经坐在凉亭里了,周崇慕还是不肯放开陆临的手,陆临觉得别扭,略挣了挣,周崇慕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说:“师弟,我若是纳妃,你会如何?”
陆临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只好老老实实回答:“那便恭喜陛下喜得佳人了。”
周崇慕苦笑一声撒开了手,说:“师弟,我不信你不懂我的心思。”
“旁人怎么敢随便揣测帝王心思,陛下莫要再开玩笑了。”陆临被周崇慕弄得手足无措。
周崇慕不信自己在陆临心中竟然一点分量也没有,从前他未曾受伤失忆的时候,两人也曾甜蜜真切地许下过承诺,就算陆临是装的,难道他真的装的那样像,连一丝一毫的真情都没有吗?
陆临毕竟还带着伤病,方才走了一路闷了一身汗,这会儿坐在水边让湿气和凉风一扑,就有些头痛。
周崇慕暗自神伤了一会儿,再抬头,就看见陆临面色潮红眉头紧锁,心中登时一紧,抬手探上陆临的额头,已经烫起来了。
周崇慕心中暗骂自己太不了解陆临现在的情状,他如今孱弱至极,哪里还能像从前一样同他共赏清风明月呢?
陆临难受得紧,连周崇慕将他抱起来也没有力气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