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无心再续,莫隽汝盯着空空双手,恍惚间,觉得它们什么都抓不住。
连最起码留在这里,陪伴安慰他的一个堂皇理由都抓不住。
转身,掩门离开,从书房走到回廊,走到后院,再到后院。
浑然不觉已走过自己房门。
夏殒歌沉默低头,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手。
多少生命葬送于此,多少灵魂湮灭于此。
而这些生命中,甚至包括一个和自己留着相同血液的人。
“殒儿,哥不怪你,我夏氏抱负如此,你命运如此,我们注定为敌。”夏子均说这句话的时候,阳光从清思殿高窗透入,黑白纵横的地面如一局无始无终的棋局。
夏子均笑得轻易,转身对坐在龙椅上的夏景浏隆重三跪九叩:“父皇,儿臣不孝。”
话音方落,一簇鲜血在地面的黑白间绽开。
血越来越多,一滴滴溅入地面那一滩。如魔界妖花,千丝万瓣,越开越大,越开越盛。
夏殒歌感觉冷,坠入冰窖一般,同时感觉有两道火焰从那摊血上腾起,他不敢再看,他已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有心跳。
后来,夏景浏对他说:“殒儿,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利器毒药,是人心,最大的弱点不是不着兵甲置身千军万马,而是带着感情看着世界。”
“殒儿,你是天生的王者,也是翊族的凤皇公子,谁都可以自私任性,谁都可以为感情困扰,你不能。”
宸军经上次大战,退居封游陵后,时时有扰边之举,动作却是小了不少,往往数千人就可以轻易解决。
莫隽汝却死死盯住印州,宸军就是撤退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原本一击必中的偷袭变成了漫长的拉锯战。
莫隽汝知两败俱伤,暗地里对苏麓河下游的提防紧了些,胤国合并的于国杨国郑国就在河东附近,近日来为防生变又加大了兵力,莫隽汝更是不定时余攸之周游各地督军,较往日翰州练兵更疲累了些。
城主府不大去了,只住在翰州简陋的将军府里,夏殒歌待慕离伤好之后准备离开,余攸之极力请求两人留下,话说得很开,莫隽汝督军不能□,战事吃紧,请夏公子留下,不时请教。
城主府笼着灰垩的雾气,毕竟是晚秋了,就连那一树鲜艳的秋海棠凋谢得只剩空荡荡枝桠,夏殒歌坐在轩窗下,一袭白纱羽裳,静如□烟箩,温声吩咐:“慕离,你伤还没大好,回了天极城先歇着”
慕离仰起脸,欢欣得像个孩子:“好啊,帮公子照管凤凰花。”赌气似的瞥了一眼门边:“都多久了,真是难缠。”
夏殒歌向余攸之使了个眼神。
余攸之立即伏在门边,苦苦哀求,就差没有涕泪俱下了。
慕离一身黑衣如妖如鬼,抱臂,唇角的冷笑尖刻意味深长:“难得余先生慷慨,只是我家公子指不定哪天便通了敌卖了这大好江山,到那时余先生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余攸之只得柔声道:“王爷吩咐过,在下在下”
业火从慕离眼中喷出来,慕离重重一敲,冷冷道:“莫隽汝给了你什么好处,呵呵,比”
“慕离”,淡漠的声音传来,阻断了后面更难听的话,“王爷美意心领了,只是夏某有些私事不得不处理”
“这——”
“是在等我吗?”一个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
慕离一抬眼,就瞥见莫隽汝一身镀银的铠甲坐在对院房顶上,毫不在意笑着,张扬的金色披风在风中飞扬,那容颜有如铺开了一池潋滟落葵。
慕离的脸一下沉得可怕,一拉夏殒歌:“公子,不理他,走了。”
空气忽然缓滞了流动,暧昧而缱绻。
无意瞥见两人眼神的刹那,慕离只觉全身血液蓦然冻结。
只是对视,凝望,微笑。
却相看两不厌。
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微笑犹如最清澈的莲萼,次第透过尘埃,再化身晨曦初透,灰暗的边塞小城乍然回暖,开满朝花,层层渲染凤凰花的温热,错愕间拉成了千丝万缕的红线,将对视的两个人紧紧纠缠一处。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良久,莫隽汝忽然足尖一踏,锦袍鼓动翻卷起一片金色的云,堪堪跳窗而入,一手解下披风,披上夏殒歌肩头:“早上一路来,霜都结那么厚了,怎还不知添衣?”
“放肆。”慕离大怒,斩月匕横过初冬的风,赫赫打出。
冷不防被一只手格住,居然是夏殒歌,对他微微一笑:“不妨,王爷不是外人。”
这不过是礼貌性的笑容啊,礼貌的温和,冷漠疏离。
十年的岁月寸寸游走在刀锋,炫目刺眼。
一日比一日破碎,一天比一天不堪回望。
慕离一愣,忽然冷笑:“好,他不是外人,我是外人。”一跺脚,愤愤擦过莫隽汝战甲,大步流星走到了街面上,竟是头也不回,心情好似凋落一地的霜华,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就长出了尖锐的刺,划得心里血淋淋一大片。
夏殒歌有片刻失神,怅然盯着人去楼空的街面,久久不语,直到余攸之的惊呼将他惊醒。
莫隽汝晕倒在地上,枕着一大滩紫黑的血,右侧铠甲已被烧出焦黑的窟窿。
毒!
提及“毒”字,夏殒歌想到的第一个人,自然是慕离。
刚刚慕离分明是故意去撞莫隽汝,分明是做给他看,这些他一见明了。
只是,想不到下手可以这么快,这么狠,慕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