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辔田诧异的长眸睁得大大的。
可是,一察觉幸生的视线,他的表情立刻恢复成惯有的淡漠,问他『还要不要吃?』。
是什么令辔田如此惊讶呢?
满心好奇的幸生再次舔了一下手心。他一点也不觉得脏。每天在这个屋子里跪行的幸生,
比谁都要清楚辔田有多么爱干净。
辔田没有阻止幸生,奶油渐渐被舔得一乾二净。
舌头感受到的不再是甜滑的奶油,而是辔田的皮肤。用舌尖划过生命线的瞬间,耳边传来一声闷哼。辔田好像怕痒。几天后幸生试着舔自己的掌心,发现那种感觉痒得不得了。辔田的忍耐力真叫人甘拜下风。
「小幸。」
等到奶油完全清洁溜溜,辔田唤了他一声。
「……乖孩子。你真是孺子可教。」
接着来回摸他的头,夸奖越来越像狗的幸生。或许辔田原本打算再过一段时期,才让他做舔手的动作,所以才会那么惊讶吧。
其实,幸生自己也很诧异。
他惊愕的不是舔手这件事,而是之后得到褒扬时,自己的体温竟直线攀升。
肌肤着火般发烫,身心都亢奋起来。心脏噗通噗通直跳,胸口涌起暖流。总觉得有种莫名的骚动,身体忍不住微微一晃。
看来,自己似乎很高兴。
为自己得到辔田的称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而心花怒放。
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扮狗扮久了,连骨子里都染上狗的习性吗
要是我背后长尾巴,一定会开心地直摇吧。
如果是为了钱倒也罢了。他可以接受自己耍心机讨好辔田,藉以赚进更多小费。毕竟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那就让人百思不解了。
——这样下去,我总有一天会连心都被他驯服吧。
背后一阵毛骨悚然。与其说是恐怖,毋宁说是过于甘美的感觉。
幸福的定义是什么呢?
为了得到幸福,人们该做些什么?
把脸埋在丝质抱枕里,幸生陷入了沉思。
从小他就发现自己并不幸福。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母亲三天两头换新的男人。她喜欢的净是一些没出息的人渣,常常听她把『那个人没有我会活不下去』挂在嘴上。
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母亲的磁场专门吸引这样的男人。
所以注定她吃尽苦头,而这些苦头对她来说就叫做恋爱,小时候他完全不能理解,现在他懂了。这种女人世上比比皆是。
在母亲和男人之间,幸生经常是个累赘。只要男人来了,管他刮风下雨还是人雪纷飞,幸生都会被赶到外面去『玩』。
同居的情况也不少。有正当工作的男人屈指可数,要找到一个愿意疼爱幸生的男人更是难上加难。何况,母亲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的日子都不持久。有的男人甚至对还在念国小的幸生上下其手。
母亲死的时候,幸生很伤心。失去唯一的血肉至亲,他痛哭了好久。
但无可否认的,他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来,他再也不必跟那些心术不正的男人过生活,拳脚暴力、言语暴力、性暴力,从此都可以得到解脱。
母亲死后,他在孤儿院住了半年。之后被寄养在远房亲戚那里。
收养他的养父母为人还不坏。从他们要求念国中的幸生去打工送报纸这点来说,或许称不上什么好人,但起码从没对他拳脚相向。家里的经济并不宽裕,这也无可奈何。
十七岁他就从高中辍学,只身前往东京。
之后日子过得也不顺遂。年纪尚轻的他还没有本事自食其力,也没有识人眼光找到值得依赖的人。
一再吃亏上当下来,久而久之换成他去撒谎骗人。
他过了一段纵情声色的日子。
毒品、烟酒,百无禁忌。但他知道这样迟早会乐极生悲,所以没有放纵自己沉溺下去。他并不是个猪头猪脑的笨蛋。
在世上活了二十三年,从未有过『幸福』的记忆。
尽管如此,比起被父母虐待致死的小孩,他已经算很走运了。和那些长年处于战乱中的难民相较之下,他过的日子要好上几百倍。所以,他不认为自己不幸。只是也算不上幸福。
事实上,幸生根本不懂什么叫幸福。那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东西。
来往辔田的住处即将迈入第二个月。
九月下旬开始下起绵绵不绝的秋雨,气温骤降了好几度。今天也是一早便下起雨来,雨珠打在日光室的玻璃上,汇聚成一道道向下蜿蜒的水流。
屋外雨势不断,客厅仍是一如往常地舒适。
地板装了暖气,即使穿得跟夏天一样单薄也不会冷。刚吃完一些意大利通心面和色拉,还连同辔田的份把饭后甜点奶酪都吃掉的幸生,懒洋洋地躺在心爱的抱枕和毛皮地毯堆里小憩。辔田正在厨房洗餐具,但他不用帮忙。因为他是狗,这些事情轮不到他插手。
在细雨声中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这里没有人打他,也没有人叫他滚出去。
偶尔他会送送报纸。只要辔田说『r』,他就会去找出报纸,用嘴巴叼给辔田。
虽然有些排斥墨水味,习惯后就不以为意了。付出这么微薄的劳力,就能得到饲主赞不绝口的夸奖。
幸生是宠物犬。
不是看门犬,也不是猎犬,他唯一的工作就是让主人疼爱。
只需要毫不防备地,让人疼爱他。
这难道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