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记事的名义,云离在苏瞳的命簿上写了一笔:嘉辉元年八月朔卯正,蜀州修竹城馨韵茶馆,遇雨行者聚焉。说书先生至,适客众,一桌一木,淋漓尽致。
蜀州修竹旱情已过,谓之天时;茶馆旁行人来往,谓之地利;到茶馆里避雨的都是闲人,谓之人和。
各条件足了,云离以司命仙君的实力为苏瞳排一出听书的戏,不成问题。
写完,云离合上簿子,确认道:“苏公子,这间茶馆可是名为‘馨韵’?我刚才没仔细看门口的招牌,怕在游记里边写了白字,到时候回去给大家介绍修竹,就该闹笑话了。”说着,他在空中虚画了“馨韵”二字的笔顺:“这样写?”
苏瞳点头:“是。”
乜秋隐约觉得这个行事古怪、于他而言目的不明的仙君写的不是什么“游记”,但他没来得及细想,只听外头的天上劈过一声惊雷,紧接着雨点击打地面的声音把行人们的轻呼声淹没了。
云离轻描淡写道:“又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茶馆老板从柜台里面跳出来,踩着密集的雨声,奔出去把摆在外面的椅子桌子都搬到了室内,“各位可得在我这馆子里边多坐坐了。”
这雨来得急、来得猛,乜秋出去吃东西的念想泡了汤,他举目四望,只有寡淡的茶水和吃下去会死人的木桌木椅,不由四仰八叉摊在椅子上,“挥泪”道:“小哥、苏公子,我饿。”
云离转头道:“苏公子你饿不饿?”苏瞳还没说话,他又对乜秋道:“苏公子都不饿,你饿什么?”
乜秋被云离惊呆了,可一时无言以对。
街道上,踢踢踏踏的奔跑声四起,有些疾走的声音在茶馆门口中断了,转换成为挥袖甩水的声音。随着势力毫不减弱的雨下得越来越久,茶馆里聚集了越来越多避雨的行人。云离那几句话里的元素依次“登场”,现在就只等一位“恰好经过此地”的说书先生了。
不多时,一长褂先生进了茶馆,拿着伞,但身上的衣服还是被雨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
对于此人,苏瞳和乜秋没有过多在意,但在云离眼中,这人在着装上、举止上能凸显身份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不啻面上直接写了“我是说书的”几个墨字。
那说书的走到柜台处,瞟了瞟在场被淋得狼狈不堪的众人,对茶馆老板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他说话的时候,茶馆老板频频点头,最后抚掌大喜道:“好哇,先生有请!”老板响亮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纷纷投渚视线。
云离道:“那人好像是个说书的。”
他注意着苏瞳,但苏瞳只是稍稍抬了下眉梢而已。
说书人到最前面的木桌后面站定,说自己一早想赶回老家随水镇,不想途中遇雨,而大家相聚有缘,闲来无事,不如听他聒噪几章奇闻异事。报完来历,他反手抽出袖中折扇,铿然一抖,又端起桌上的醒木一拍,声音一扬,以“话说……”二字作为引语便讲开了。
说书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异说诡事信手拈来,妙语连连,座下一片叫好。
云离只顾着在苏瞳脸上抠下一丝笑容来,也没听清木桌后那人到底讲了些什么。然而随即他发现苏瞳听个说书跟听学一样,正襟危坐,不论是唏嘘处还是笑声哄然处都一个表情。
正当云离再一次因为苏瞳感受到了挫败感,说书人话锋一转时提到的一个名号,瞬间把他激得一惊。
说书的道:“……那古树妖魁自打从小厮口中得知仙君丈夫负心一事,便噩噩终日,自断修为,发誓此生再不入天界,甘作人间一无情凡木……诸君携着这段仙妖孽恋,再回看方才苦情的才子佳人,便可知三界上下,‘情’字无常,怎初时的海誓山盟延续得了……”
古树妖魁?
云离抱起手臂,开始认真听那人说书。不过,这四个字他再没在后文中提到。
呵,听一场凡人的说书,竟然能听到自己亲娘的名号,也是奇了。
云离回过神来,耐下性子听了几段故事,觉得其中并无甚值得称道的地方,不禁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从某种角度来说,仙界司命和凡间的说书人有着天然的联系:凡间的故事脱胎于现实,而凡人的“现实”是被司命仙的命簿推动的。司命仙的戏是根,说书人的“书”只是枝叶而已。在作为司命的云离听来,凡间说书人捡的“枝叶”平淡无奇,拿到司命仙境去是万万上不得台面的。
乜秋道:“怎的,小哥不喜欢?”
云离:“我讲得比他好。”
闻言,苏瞳低头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却没有喝,又轻轻放下去了。
乜秋:“小哥,人是专门干这行的。小哥你的故事再奇,讲出来可就不一定比得过人家。”
此时,醒木声冲出了掌声的包围,说书人结语道:“终了,不在话下。”
话音落,纸扇叠起,鞠躬谢场。
下面的人喝道:“再讲!再讲!”
“先生再说一章!”
“……”
“就那妖魁一段,何妨细细说来?”
“……”
说书人委婉道:“在下连夜赶路,不敢停歇,只为盘缠不足,境况窘促……所以还望各位捧个钱场。”
说书人赚说书钱,合情合理。下面已经有人在掏钱了,云离却几步跨至木桌前,抢话道:“大家要听的古树妖魁这段,我来讲,各位不用出钱。”包括那说书的在内,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