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地上的石子,队伍仍在前行,有一瞬间,好像有淡淡的笑声自牛车上传来,清风一般,等到贩子用心去听,那笑却又隐没了。
如同一闪而逝的花香。
这一段,姑且算作苦中作乐。两人都不是能够没心没肺地忽略眼前的困难的人,但这日之后,几乎被这一路的黑暗所污染的心好似突然被甘泉浇过,变得不那么令人喘不过气了。但那黑色,仍然难以轻易抹去。
那黑色有些模糊,或许,我们可以将之称为灰色。
七月二十,他们在益州北部的一座小城里歇下。
处在逃亡的时候,两人一是对周围的人敏感,二是对时辰敏感。自第一拨刺客现身那一天起,接下来每一天,都清晰得仿佛有人刻录了牌子放在她们眼前一般。她们清楚地记得那之后每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也根本不需要去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因为心中无时不刻不在数着日子。
这是煎熬,也是煎熬时日中少见的那一些希望,至少她们知道,每度过一天,便意味着她们多得了一天的平安,变意味着她们离长安更近了些。
这座小城不甚繁华,城墙是少见的厚,好似越往北,人们便越喜欢将城门弄得结实,这与北地常有匈奴犯界有关。
但这个地方,还是没有被匈奴的马蹄踏过的,四处是一片平和。
残酷隐藏在平和的表象之下。
于这座城的居民而言,四处是安全的,家中是温暖的,他们在这里做买卖、在城外种地、在书院里读书、在青楼里尝着伶人柔软香甜的唇......
他们对亲友邻居报以关心,却对来来往往押送奴隶的车队表示冷漠。许多年了,许多个地方,到处都有这样的奴隶贩子,到处都有奴隶生意。
人们早已见惯。
可总有人不习惯。那便是这些新近成为奴隶的荊州人,一路走来,赵寂和卫初宴听过很多人的哭泣,有时响起在晨间,有时响起在夜里,总是十分可怜。也有人试过要逃跑,可是没能跑出多远,便总会被抓回来,一顿好打。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贩子又开始喂他们喝药,想来是快到长安了,他们也不希望节外生枝。
到了这座名叫北岩的小城时,为了不吃那些让人手脚发软的药,卫初宴与赵寂已有两天未进食,她们两人都知道,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即便不喝药,她们也不会再有逃跑的力气了。
“我们今夜便跑吧,此地距长安不远了,我们跑出去,买一两匹马,快马赶回长安。”
灾民频出的地界抓到的人,那些贩子倒没想过搜一搜她们身上的财物,想也知道,都穷到背井离乡、变成流民了,身上哪还有什么值钱物什?
对于贩子来说,这些人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便是他们自己了。
因此,卫初宴和赵寂身上的那些金子、玉佩还一直好好揣在身上,卫初宴说要去买马,并不难做到。
赵寂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走之前,突然有些犹豫。跟着这些人一同被运送牛羊一般运到这里,她知这些人的痛苦绝望,如今自己将要离开了,却又有些想帮他们一把。
“我们能救他们吗?”
卫初宴轻松挣脱绳索,在黑夜中偷偷帮她解着绳子的时候,她伏在初宴耳边,悄声问了一句。
初宴手上的动作不停,不假思索道:“不行,人太多了,带着数十人逃走绝不可能。”
赵寂沉默片刻,点头不再劝说。
这帮子人不是自愿发卖为奴隶的,而是被奴隶贩子抓来买卖的,本身其实是无辜的,若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总试图逃走。正因如此,赵寂才觉不忍。
可她也不是先前那个看到谁落难都想帮上一帮的天真又善良的小殿下了,她走出那座安全的宫殿,不仅看到了人间的繁华美丽,也见过了许多人的疾苦,也亲身尝过了这许多苦头。
她那时总觉得世上没有坏人的,因她心中没有黑暗,可跟着卫初宴自荊州逃亡益州的这一路上,她见惯了人间惨相,也遇上过想要把她和卫初宴当做“两脚羊”吃掉的饥民,也遇上过被活活强死的坤阴君伏倒在路边......
尤其是,她经历过两场残酷的刺杀了,也亲手杀过人了。
或许她心中仍存善念,却不再那么天真无知了。
换做从前那个赵寂,也许早在那些贩子鞭打同行的孩童的时候,她便忍不住奋起反抗了吧?
可是现在,她要想着自己,她想活下去,她想活着回长安。
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拖着卫初宴,她一点点都不想卫初宴受伤,卫初宴很辛苦了,这么远的路,那么坏的人,她带着她走过来,她累,可一直护在她身前的卫初宴才是最累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脏脏包。
第四十六章 善的和恶的
子时一刻, 万籁俱寂, 天边的明月掩藏在厚厚云层之后, 只肯露出小半张脸, 便是这样,仍然有清辉洒落,映照着山河湖泊,映照着大城小池, 也还匀出来一点,映照着趁着夜色逃离某座囚笼的小人儿。
她们的逃离,基于一支小小的木簪。
是卫初宴自熟睡的一个少女头上取下来的,这些人喝了药, 此时已经睡沉, 卫初宴过去找了簪子又过来, 动作轻巧,并未吵醒任何人。门是自外向内由门闩锁着的,从里面推不开, 但是要破解并不是很难, 将一竹片自缝隙插过去, 往上腾挪, 一下一下,将门闩顶开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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