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堤坝,拦住的滔滔江水,随时有可能变成夺去下游地区数千、甚至数万人生命的残忍的死神。
于董飞峻来说,这才是他所接受的,为官的意义。他们生而富贵,掌握着别人不曾掌握的特权、军权、财权。这些东西,都是民众们自愿献出的。但他们为什么自愿献出?因为他们希望得到保护。所以,接受这些献予的人,应该提供这样的保护。董飞峻最初想留下来,便也是基于这样的道理。但,真正留下来之后,却又有些自责。自己留下来,倒也没什么,可是却把苏修明也连累了。于战场中成长这么多年,自己陷于危险一点,倒也不怕,可是,一想到苏修明也处于这样的危险之中,不免却觉得万分怀愧,又万分担忧。
抬头看时,那人的面容隐在巨大的灯影之下看不清楚,董飞峻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开口道:“景轩?”
苏修明抬头看过来。
董飞峻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劝他离开这里?明知道他一定不会离开。以自己对景轩的了解,他这种时候是绝对不会退开的。那是软弱的人才会有的表现。
可是。想着他也即将面对这样的危险,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压抑得十分难受。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如此担忧。
印象中,苏修明总是能猜中自己没说出口的话。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立即接话。隔了一阵,才缓缓的开口:“很不安吗?”
这人的表情依然隐在巨大的灯影之下,但温柔的语气,依然有一种别样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似乎所有的危险都可以化解在这人淡淡的语句中的样子。
“我担心你。”董飞峻吁出一口气道。
苏修明轻轻的笑了:“不会有事的。”
董飞峻沉默了一下,道:“你根本就不应该答应太子留下来。”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跟我一起离开?”
“……”董飞峻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至少在当时,自己的确是想过要留在这里,与稹峪城一同抗击这一场水患的。
“要真出了什么事,你会自责。”这句话,苏修明是用一种带着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可是你不用留在这里。”董飞峻跟了一句:“太危……”
“我也会担心你。”苏修明轻轻的打断,跟了一句。
董飞峻张了张嘴,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分不清楚此刻心中的情绪是感动还是什么,又依然混杂了一丝担忧,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应该是感动吧。这样的温情回应,特别是来自于这个人的温情回应,让心中的情绪慢慢的弥漫到皮肤上的每一寸。昏黄的油灯最容易渲染温情,整个气氛温柔得让人忍不住有些颤抖。
“你这样的人,一直都很难得。”苏修明轻轻的笑,“在离城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的。”
董飞峻深吸一口气,忍住自己眼眶有些发湿的冲动。这么多年来,表面上常常被人称作梗直,但私下里却是被笑作愚笨,这样的事,自己一直都知道。不管怎么多不在意,毕竟只是凡人,也会觉得低落。但这个人,只需要用这样一句轻轻的笑语,似乎已经安抚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低落。
这个世道中,终于还是有一个人了解自己。
并且,还是自己如此倾慕之人。
屋外的雨声依旧是哗啦啦的,屋内的气氛也依旧是一片柔和的温情。两人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只是这样对望着。其实,对望的动作,若是抽离出这个场景来看,有些傻。但身处其中,才能感觉到这中间眼神交流的温柔。
这样的人,如何容忍将要跟他分开的可能。
如何容忍离别?如何容忍敌对?如何容忍孤独的走着没有这个人的日子?这种念头,想都不愿想。似乎不想,就可以隔绝这种可能。
董飞峻觉得自己从来不曾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消极的逃避。
但现实,无论你想怎么让在留在这一刻,都会扑面而来。接下来还有大量的事情需要操心。两人都身负很多责任,远的不说,就这一场近在眼前的水患,都迫使他们不得不从这样温柔对视的气氛中跳出来,去迎接风雨大作的冰冷的夜晚。
“我们一起吧。”董飞峻道。如果有什么危险,便一同面对好了。既然有属于自己的责任不能逃避,那么,能站在一起,互相鼓励一下,也是好的。
用过饭后,两人简单的披上了蓑衣便走出屋子上了堤坝。外面的雨虽然下得很大,但役夫们以及从本城调来的地方防卫队的兵丁们都在雨中努力的加固堤坝以能抢修。在这样的环境中,两人并没有躲在屋内。战场上比这种情况恶劣的时候多的是,两人也没必要矫情到这种时候躲在屋内只知道在那里指手划脚。
方容之在堤坝的另一段上负责,离两人离得很远。像他们这种主导场面的人物,其实用处并不在于要跟着兵丁役夫们一同劳作,他们能够身先士卒的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很强有力的鼓舞,再加之,不管哪一处有了差错,都可以及时协调,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加以补救。
雨越下越大,哗哗的不知道何时是尽头,豆大的雨点砸在急流的江面上,竟然也能听得到声音。兵丁役夫们虽然也披着蓑衣,但衣物依然全被大雨冲湿,但这种时候,居然也没有一个人退。
堤坝后面就是家园。
虽然是在磅礴的大雨中,但是,为了保卫家园,却没有一个人退。
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