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到令人倒牙。人都说三十而立,他也不过在人间苟活残喘罢了,“立”字上头那一点儿都未曾见到,多可笑啊。
梁泽看了眼旁边那个过于肥胖又满身汗臭的男人,估摸着他年纪大约过了四十,下巴肉也有四层,满是油腻感。梁泽又看了眼车窗,发现是关死的。估计是大巴车太过闷热了,所以他才闷出了那么多的汗来,过于庞大的体型,无论做何事都会很辛苦吧,只光坐下、站起便得花上比常人至少多一倍的力气。这么想着,梁泽也接受了他身上的体味,虽还是觉得难闻,却已经变得可以接受了。他向来如此行事,否则大抵连三十岁都活不到,他的命劫里头大概刻着“命途多舛”这四个字,却被他掩藏得极好——他其实挺善于伪装的,除了他那无法自控的脆弱心脏容易出卖他。
有人敲了他的肩,梁泽顺势转头,见到一张色彩鲜艳的脸,是方先生,他们竟然同一辆车。梁泽一时间只觉得尴尬得很,实在不知道这样萍水相逢的缘分该拿什么话来起头,他随口道:“注意一下脚下,大概之前有人晕车,弄得地上很脏。”方先生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点小巧的虎牙,使得他更显年轻:“不妨事,我有鞋套。”梁泽因着他的话垂了眼,见方先生一双球鞋上套了蓝色的一次性鞋套,滑稽得很。梁泽跟着笑了一下,却觉得内心徒然堵得慌,方先生竟这般坦然,他就像那蓝色的鞋套,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他们这些乘客分明是酿坏了的酒,早已酸臭,连酒坛陶罐里都带着这股味儿,怎样也洗不净冲不掉。方先生分明是上等的红葡萄酒,竟不知为何同他们一起待在酒窖里,任凭周围的酒罐都散发着恶臭,他依旧昂贵醇香。
“梁先生也是去t镇么?”方先生主动跟他搭话。梁泽咽了咽口水:“嗯,去那边办点儿事。”为何要来招惹他呢?把他心里头那团火引燃又添风加柴,烧得他手心都是汗,一颗心烫热得快化掉了。“不知道你喝咖啡喜不喜欢加糖?”梁泽被他问得有些懵,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还来不及作答,就听见方先生温柔的声音:“我就是那颗方糖。方块儿糖,去掉了米。”梁泽觉得喉间发了甜,好似那糖在他舌尖化开了:“梁泽,取自福泽深厚一词,讨个彩头儿。”梁泽说完,心里已经一顿,他想,这次车程,大概会非常漫长。
在这闷热又气味古怪的车厢里头,他的心被温水泡涨了要被拿去煮一锅汤,他只需稍稍偏头就能看到方唐的侧脸。怎么会有人好看成这样呢?目光触及他的时刻,只觉得他周身都是柔和的暖光,身上满是冬日午后暖阳的味道,睫毛又长又翘,浅浅的阴影映在他的眼下,好像温柔的吻印。梁泽知道自己大概是很难睡着了,他的目光触及方唐放在膝间的手,骨节分明又纤细修长,指甲干净圆整一看就是经常修剪。如果是这样的手来拥抱抚慰他——梁泽不敢再想了,他从未想过自己骨子里竟是个色胚。
他从来不是什么耽于情`欲之人,甚至有些抵触。多年前他谈过的那个男友——他到现在也不清楚郭明扬是否也把他当男友,或许郭明扬只当他是个用情过深心思单纯的傻`逼?想当初郭明扬可是千哄万骗才把他弄上的床。明明从前厌恶成那样,如今却对着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遐想起来。梁泽低头勾起嘴角,他的鼻腔内突然涌入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令他反胃作呕,阴魂不散的味道。
有些事情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吧?什么“福泽深厚”?根本是泥潭沼泽,伸出无数血手要拖他下地狱。梁泽不愿再去想,他把身子偏向他身旁那个肥胖过了头的男人,虽然汗味依旧很重,但是总比那萦绕在他心头誓要折磨他这一世的味道好。
山路崎岖又颠簸,梁泽一直没睡仅仅闭着眼,此刻只觉得头晕得很,他见迎面而来的景色略有些熟悉,便知道是t镇要到了。t镇的高速路还在修建,到达镇里唯一的路凹凸不平,每次颠簸着的时候梁泽就会想,若是有孕的女人乘坐这辆大巴,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失去自己的孩子。简直是堕`胎路。
梁泽起身的时候只觉得腿软发麻,坐得太久,双腿都在一瞬间退化。方唐好似也麻了腿,他站起来,费力抬了抬腿,动作坦荡又丝毫不在乎。梁泽有些艳羡地看着他,只觉得方唐大抵是向来轻松过一生的人。他实在坦荡不起来,他身上是一股子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怯懦又卑微,是地底深埋的一颗残缺种子,是未等到春日就绽开冻死的花,是蛹壳被从外弄破的未化蝶的乌蠋。
“梁泽!”方唐在后头喊他,梁泽回过头看方唐雀跃着跑来,身上好像绽着一簇簇的迎春花,耀眼得过分。方唐停在梁泽跟前,气还没有喘匀:“我,我总觉得喊你大名不够礼貌,能喊你小泽吗?”梁泽被方唐的问题逗笑了:“不能。我可比你大多了。我喊你小唐或小方还差不多。”方唐瞪着眼看他“我都满三十了,已经是个大叔了。眼角都要长出皱纹来了,明明挺沧桑的。”
这场情劫,终究是躲不过了。
幕叁[春潮]
冬日里枯槁衰败的植株,在死寂的冬夜里祈祷春日来临。干燥无雨的冬只施舍了一点儿雪,直到终于春江乍暖,古井水增,地表却依旧渴水。每一棵植株都濒死哀怨,苦苦等待一场酣畅的春雨。
梁泽觉得自己就像一株久旱逢甘霖的绿植,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