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邱十里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他怎么又这么狼狈?大哥还在身边啊,是自己跑了,胆小地躲在这里,满脑子浆糊,像条活在犄角旮旯里的老鼠。尊严这种东西,怎么找,在哪里找,又找不找得到,邱十里忽然想不明白了,老天又到底要他怎么做,才肯让他像人一样活着?一条埋在地下的铁线突然拔地而起,就这样连带着碎土渣似的疑问崩了满身。
他甚至连匕首都没带,不能通过刀刃来清醒,他答应了大哥不能,那就绝不可以食言。
嘴里已经发苦,胆汁大概真的出来了,邱十里很想停下,可他除了呕吐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手揪在草根上,两指粗的杂草一拔就掉,他的呕吐终于转变为干呕。
也就在这时,搪瓷碗盛着的热水被递到面前,邱十里恍然抬起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天空是发黑的青蓝色,在这天空下,时湛阳整个人黑黢黢的,包括他的衣裳,他的眉眼和发丝,他的拐杖。邱十里却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漱漱口。”时湛阳低声说。
邱十里站直,稳住重心,双手接过那个大碗,背过身子漱口。开始还咳嗽,到最后一口,他就完全平静了下来。
他心里明白,要找人也不会带着热水找,大哥这是折返过一趟,用一条腿和一只拐。给了自己发泄的空间,没有叫别人来送,没有让别人看到自己刚才的样子。
“兄上,我好了。”邱十里抱着那只还有余温的碗。
“我知道。”时湛阳道,“我看了很久。”
说完他就沉默了,邱十里也沉默,两人就这么无言了好久。
“对不起。”然后又是异口同声。
邱十里缩了缩肩膀,低下头,他对自己感到无可奈何,捂住眼睛笑了一下,摸到诡异的湿润,温度和气息却忽然凑近,睁开眼睛,时湛阳近在面前,“别哭。”
“我不是想哭……”邱十里摇头。
“ナナ,别哭。”一个吻马上就要覆上来了,时湛阳现在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连同那个正着萌生的亲吻,就好像是他们多少年前的第一次,在他刚刚因呕吐而大张的嘴上。两片嘴唇都皱了,风把它们吹得麻木,只有一点点干裂的疼痛。
“……兄上,我……我是谁?”邱十里不想被亲吻,他漱过口,可他仍然不觉得自己干净,下意识退了半步,“我是被选上的那个?没被选上的那个?我是假的吗?我是江口瞬吗?”
“不是。”时湛阳便前进半步。
“我是江口虹生?”
“不是。”时湛阳直接搂住了他,连拐杖都丢了,他撬开嘴唇又被躲开,“你就是你,”第二次亲吻,“你是我的,”第三次亲吻,“你是我的你。ナナ,你说话,你点点头,好不好?”
第四次亲吻。
邱十里没有再躲,他的话语被匆匆堵住了,就点着头把自己交到时湛阳的双臂之间,他现在就是坚固的拐杖,是风中屹立的石块,但他也是一个人,他活着,他的尊严也活着,他被这世上唯一的、自始至终把他当做人看的那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第六十六章
歌声传过来了,从毡房前的灯火出发,蜿蜒飘至邱十里周身的夜色。都说骏马和歌是哈萨克的翅膀,这曲调的确有味道,兼具悠扬和苍冷,邱十里眯眼细看,是个蓝裙姑娘在唱,邻居家的红衣少年腰杆挺直地蹲跪在一旁给她弹奏叫做冬不拉的乐器,时郁枫则在围坐的人群当中,把那只惹过自己的黑狗抱在身前,聚精会神地看。
“小枫很喜欢这里。”邱十里回过头来,挥散绕着时湛阳乱转的蚊虫,眼下这片草地虽然生得低矮,坐起来不扎人,但在初夏时节,当然也是蚊虫藏匿的好去处。
“他是喜欢那只狗吧。”时湛阳笑道,“可惜那也是别人的宝贝,他不能抢。”
邱十里也笑了,他身上已经暖和过来,比喝过热奶茶之后还暖,于是干脆把夹克脱了,时不时甩两下,充当驱蚊的扇子。其实抽支烟或许除虫效率更高,但他现在不能抽,大哥更不会在他面前生产二手烟。
“所以芯片是在江口瞬那里。”邱十里拾起方才的讨论。
“初步是这样判断,也许他自己已经取了出来,不能确定他的信息掌握到什么程度,”时湛阳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上次见面,我发现他身体不是很好。”
邱十里已经弄清楚了,上次自己失手吓跑的那位面具人八成就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他从来不自己露面,在江口组里面挺有地位,由于某种原因,需要和时湛阳结盟合作。
“身体不好?兄上是怎么看出来的,”邱十里仔细问道,“他不是还可以随便跳楼吗,总不会把自己跳死。”
“安全跳楼用科技就能做到,也许他没有跳下去,只是躲了起来,”时湛阳不以为意,“我和他握手,摸到手腕的静脉上有很多针眼。”
“哦。”邱十里托起下巴。握手怎么握到手腕上去了,好吧,是大哥时刻保持清醒,总能从细微处找到有效信息。他又回想起银座那个靡丽凛冽的冬夜。虽然这想法很无聊很蠢,但他竟真有点吃醋。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和自己共享同一张脸?还是因为自己对大哥越来越趋于病态的完全占有欲?谁知道呢。
时湛阳看得明明白白,捉住邱十里的手,和他十指相交,耐心地问:“ナナ,你觉得江口千春当初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