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湘西堂客梦
龙元已经长大了,他能不能娶到堂客看起来又是一个问题。龙元四年小学文化,只能简单认得几个字。这一年国家推出居民身份证,15岁至60岁的成年公民每人都得办一张。每个乡有专门的师傅上门照相,照完相后居民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很少捏笔的龙元却要装得像个文化人,写时故作狂草。两个月后身份证办下来,姓名一栏赫然印着:贺发光。
贺十老头显然没有能力给儿子盖新房。而要在这破旧的佃户房里娶上媳妇,希望实在渺茫。隔壁的彭秋分捱到三十多岁没娶到堂客,最后在媒人的撮合下,拿他一个十七岁的妹妹跟人家对了“扁担亲”。——就是把妹妹嫁给同样是娶堂客有困难的小伙子,而换了小伙子的妹妹来给秋分做堂客。可龙元是父母的满崽,唯一的姐姐丽玲早就嫁人了,所以他连扁担亲这条路也行不通。
这几年附近乡里开始有后生子在去湘西做小工时带了堂客回来。带回来的这些湘西妹子,每人背上背一个*唱的那种小背篓。她们又能干又漂亮。更重要的是,娶她们时不用搞剪鞋样、过礼这些名堂,甚至连喜酒也可以省了。只要人家看上了后生子,自己背着小背篓就坐火车跟过来了,省心省力又省钱。
在丽玲的鼓动下,龙元也决定去湘西做小工碰碰运气。他用蛇皮袋装了全部的几件旧衣服,跟着丽玲村里的一个熟人坐上了去湘西的火车。
同样是娇生惯养,但龙元的性格与龙奎却完全不同,正如当地俗语所说的,“十崽十相”。龙奎凡事拖拉,就跟他说话的语调一样,慢慢吞吞,拖泥带水;而龙元尽管十八岁以前基本上没干过什么活,但十八岁后一开始干活就是风风火火,不光速度快,还有自己的主见,并且喜欢挑战极限。
有一年他就是不肯剃头(方言,不是指剃光头,泛指理发),就那么一直让头发留着,越留越长,跟个小流氓似的。贺十老两口天天念叨让他去剃头,两个哥哥和邻居们也都是见一次说一次,但他既不反驳也不采纳,只管不声不响地留他的头发。直到一头略卷的黑发长得披到肩膀上来,走着路时不时地用手指潇洒地勾一下甩到耳朵后面去。在当时的年代,又是那么偏远的小山村里,这个形象绝无仅有。后来大家都懒得说他了,反正说了也没有用。没想到大家不管了他却有一天自己就去剃了头,是真的剃头,刮个精光,闪闪发亮,恰好应了身份证上那个名字。
龙元干起活来也有一股蛮劲。在家时,他一个人一天可以插一亩秧,没插完就不回家吃饭。到了湘西工地上,别人担一百六他就担一百七,别人担一百七时他又担一百八了。然而他毕竟年轻,又缺少锻炼,真要天天担一百八还是有些顶不住。加上满心里还想着漂亮的湘西堂客,分了神,刚去两个月就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不幸中的万幸,没伤到性命,只摔断了一条腿。当时村上还没有电话,家里收到他的信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那时乡邮政所的邮递员们,吃着国家的粮食领着国家的工资骑着国家的自行车,送信时却偷工减料。他们隔几天才送一次信到全乡的各个村小学,然后老师们再根据地址把信发给小学生,让他们带回去送到队上人家里。
龙元的信是小红带回来的。小红手里捏着那封信,知道是满满(方言,最小的叔叔)写回来的,蹦蹦跳跳地进了村。
队上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三十多岁单身汉看到了,就问小红:“哪个的信?”
“我满满写回来的!”小红骄傲地说。
“快些给我看看。”单身汉知道龙元去湘西找堂客去了,他比谁都急切地想知道龙元在那边运气怎么样。
“看不得!”小红拿信的手藏到屁股后面。
“有么子看不得,又不是恋爱信。”
单身汉说着就走过来一把抢了去,急不可耐地开始撕封口。小红急了,拉开嗓子放声大哭,哭得跟遭了抢劫似的,引得近处一户人家的女人赶紧跑出来问小红怎么了。
单身汉不得不把信还给小红:“么子宝贝,不就是元伢子一封信嘛!”。
小红接过信,轮流抬起两只手用衣袖擦着眼泪和鼻涕回家去了。
信封上写着“贺华钦大人收”,但这个家里显然只有龙章读得懂一整封信。龙章把信拆开,半猜着终于弄清楚了龙元的意思。
“他起屋时绊下来,绊断脚(此处指腿)了。”龙章对围在他身边的贺十夫妇和龙奎说。
“不得死吧?”贺十老头抖着白胡子问。
“还写得信,肯定死不了。这一手好字也只有他写得出来,别个是替不了的。”龙章笑着说。
龙奎也把信拿过来看了看:“确实是元伢子的字。”
第四十章,起火
确定没有生命危险,全家人放下心来,也就不准备去湘西接他了——路途太远,来回路费是一笔吃不销的数目。就让他先在那里养伤吧,等腿好了再回来。于是龙章回信,委托那熟人照顾一下龙元,并让他帮忙向工地讨要医疗费,说等回来后再登门感谢。
小红这时上小学六年级了,成了这村角落里几户人家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人。她自告奋勇单独给满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