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砾忽然开口:“就凭他绩点全校第一。”
王援闻声回头:“什么叫全校第一。”
“他大一的时候是他那一届绩点最高的,所有专业都算进去。他在学校查询系统的账号要从毕业生里抽出来特别保留,是我经手办的,我看到了他的成绩。”
邱砾在教务处学生管理部领着一个清闲的文书职务,因为稳重可靠,经常能接触到一些教务方面的行政工作。
大家都清楚,文学院给分是很吝啬的,不像理科或者工科,你自己考得出来就没人敢不承认你。自古文章无凭据,惟愿朱衣一点头,说得就是文科永远没法公平,到达某个高度之后全凭阅卷人看你顺不顺眼。
王援沉默了几秒,气焰稍许收敛了几分:“学术部那女生成绩也很好。”
说的是他们大一的时候学术部那个兢兢业业的姑娘,工作态度全校闻名,为了学生会这点事什么课都敢逃,回去就熬夜读书,读得绩点拿出来能吓死一头牛。本来部长职务她当之无愧,今天见陈扬去主持例会,没忍住,大哭了一场。
顾世琮拿着手机,从他的衣柜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来:“我问了一刚毕业的,陈扬当年本来就该是学术部部长,征兵是因为什么突发事件。”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似乎就在水房附近。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邱砾站起来开了门。
事发地点就在他们门口,不少人围着陈扬和另一个男生,有人在两人脸上来回看,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那男生是学术部小姑娘的男朋友,叶祺碰巧还挺熟,随便拉了个旁观者来一问:原来那人端着半盆刚接的热水去水房,在他们门口遇上了陈扬,一时气愤推搡了几下,不巧烫到了陈扬。
学生会任命毕竟是学校的决定,不是陈扬下手从哪儿抢来的。这么明显的打击报复,确实过了。男生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低头问了句“你没事吧”,陈扬只是摇了下头,转身进了自己房门。
错身而过,叶祺看到他整个右臂都烫得通红,决不是能摇摇头就算了的程度。
主角都回房了,众人渐渐散去,依然有人带着不屑的神情。叶祺把那些表情扫进眼里,不知为何极其烦躁,等了半分钟,敲开了陈扬的门。
陈扬拿用左手开的门。怒气倒是没有,只是面无表情,脸上冷得能掉冰渣。
是啊,再好的涵养也只能支撑他得体地走开,没法让他若无其事。
叶祺冲他抬抬下巴,让了一步给他空出路来:“去用冷水冲一下。”
他的手已经撑在门框上,不容拒绝的好意,陈扬很快垂下眼,依言出去了。
叶祺把门虚掩上,从闲置的那张书桌里拉出一张落满灰尘的椅子,无语。四下看了看,拎了本参考消息垫着,大模大样坐上去等陈扬进来。
结果陈扬真进来了,回到座位上去坐好,然后转过来面对着叶祺。叶小朋友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对每个细节都有诡异的控制力:上次敲门他在听歌,站起身椅子没跟地面摩擦出任何声音,现在转了一百二十度也没任何声音。似乎是潇洒的自由主义者,实际上却带有深刻的体制化的痕迹,好像两股力量在他这里始终在针锋相对,藏在他谦和的表壳下面暗流汹涌。
一径默然无声,陈扬先笑了,虽然掩不住的勉强:“谢谢你啊。”
再关照他注意伤口什么的未免太啰嗦,叶祺抬眼望一望他幽深眸色,忽然道:“当初你成绩好得离谱,学生工作又混得好,为什么要应征入伍?”
距离感这东西贱得很,你把它当回事它就狐假虎威,你捅破了窗户纸它也就烟消云散了。陈扬站起来推开窗户,让清润夜色一拥而入,很诚实地开了腔:“当时以为我爸没多少日子了,想遂了他的心愿。家里一直以为我会成为一个军人。”
叶祺伸直了他的长腿,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水洗牛仔布料上的一点毛边,低问:“你爸爸……还在么。”
不提还好,一提就杯具。陈扬忍不住苦笑,立在窗边回过身来:“在,身体好得很。”
叶祺很安静地听他三言两语把自己的身家背景、悲惨遭遇都讲清楚了,不由思维乱跳,对着人家挑眉而笑:“好像人生也是件挺简单的事,你看你一分多钟就讲完了。”
陈扬很多天没有连续说这么多话了,顺过叶祺手里的杯子就灌了下去:这小子有点毛病,自来熟拿了他的杯子倒水,还变态到给他的陈述计时……却又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泛上来,液面上冒着轻快的小泡沫,真的太久没有跟别人贫嘴闹着玩儿的心情了。
不要命地训练,只想早日立功让家人欣慰;父亲总很虚弱的样子,让他每次回到熟悉的军区大院都步履沉重;虚掷的三年时光,天之骄子的坦途毁于一旦,没有人能够理解……最后的最后,所有努力都是笑话。为了把他禁锢在家族命运的轨道上,他们合起来骗他三年,包括陈飞。
叶祺凝视他仰脖喝水时的神情,脑子里无数个汉字一圈一圈地转,却觉得什么话说出来都轻飘飘,识趣地闭上了嘴。
陈扬在自己的笑容里掺好适当比例的良善,问他:“为什么跑来问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