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侧过半身搭在他桌上:“话不能这么说,事在人为嘛。你在人家面前注意点,斟酌一下词句。”
顾公子一脸懵懂。
“察言观色,然后捡好听的说。”
“那可是我家!在家里还小心翼翼的不累么,我以为圆通什么的放在外面就可以了。如果老绷着那根弦,总有一天会断的吧……”
陈扬耸耸肩,笑而不语。
期末考试还有三周就要张牙舞爪地扑将上来,以陈扬的谨慎,向来都是未雨绸缪的。沉在一套概率论的样卷里,就像放松全部思维潜入最纯粹的世界,只有干净的理性闪耀着绝对的光泽。
有的时候题目可以是很有意味的东西,比如一道题算了半个多小时,筋酸骨痛,最后得到一个来之不易的0或者amp;pi;2-1,你会为数学的简洁美而心悦诚服。当然前提是你心情够好,并且算得够顺畅。
难得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没有课,陈扬一直坐在自习教室的同一个位置上,大约五点多的时候出去买过一点东西。他穿行在走廊上,正巧邂逅金红的落日,圆滚滚毛茸茸的,仿佛是个立都立不稳的傻孩子,却固执地将自己的光辉洒向垂暮的世界,无怨无悔。
没来由的,他想到叶祺。良辰美景如斯,无人共赏也是寂寞的。
于娉婷不知通过哪条秘密线报得知陈扬驻扎的教室,悄无声息过来在他后排找了个座位,一直静静地等着他。
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不觉得芒刺在背,陈扬稍微僵了一下,还是专心致志对付他的样卷。
十点,陈扬收拾完东西走出去,一边走一边缓缓澄清着思路:分部积分好像有点卡,回去该把大一的微积分拿出来看看了,否则考场上会耽误很多时间……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追过来,陈扬停下脚步,回头,果然是那个大冬天穿着毛线裙长靴子袅袅娜娜的小姑娘……不由心底叹了口气。这都是何必呢。
于娉婷跑过来,慢慢拉住陈扬的衣袖,低声问:“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那是混合着柔顺与羞赧的语调,如青烟散在幽暗的楼梯转角处,一点点不甘心的倔强。
陈扬低了头看她,尽量控制着无奈:“我不知道怎么回你。”
于是长久的沉默。
于娉婷一动不动盯着他,眼底渐渐聚集了泪水,氤氲着尴尬的气氛。陈扬愈发无言以对,只好陪着她不言不语。
“那么……那么至少……”姑娘犹豫着开口,忽然拼尽全部的勇气,迅速踮起脚尖吻上陈扬的唇。
陈扬的眼睛骤然睁大,不知所措地僵住了。确实是柔软的触感,带点胆怯的触碰,舌尖轻轻探寻着他的牙关,甚至连带着整个温热的身体都贴近自己……却说不出的腻味。
于娉婷几乎是等待着他抬手扶在自己肩上,施力推开了。
这真是再也不能更难堪的境地了。
陈扬稳了稳神,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嘴唇,皱眉道:“你……”
于娉婷怔怔后退,差点在台阶上踏了个空,踉跄了一下才发出微微的声响:“对不起。”
目送她转身快步离去,陈扬感觉她好像是在边走边哭,却什么也顾不得了。意外的反胃涌上来,好似吞了什么不洁的食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难道就这么厌恶么,连色心都消了?!毕竟那是个出了名的好姑娘,勤勉认真,看上去也妥帖出众,至于么。
是啊,陈扬你至于么。这就是半个小时后叶祺的原话。
陈扬有些恍惚地进了寝室大楼,好死不死遇上洗完澡开始爬楼梯的叶祺,不知怎么就实言相告了。叶祺不知为何笑得十分幸灾乐祸,似乎获知了什么他都不知道的秘密,实打实的春风得意。
只可惜那是陈扬的初吻啊,唉唉唉。叶祺抱着个脸盆慢慢上楼梯,侧头看看脸上镇定心里却乱了套的陈扬,猛地意识到自己更深层的想法:他居然期待陈扬是他的。每一个第一次,每一个慌乱无措的眼神,每一次无可奈何的温柔……
叶祺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闭上了嘴。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冬日的阳光总是格外珍贵,照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恍若碎金,让人茶饭不思,只想找块枯草地躺着去晒太阳。
还是那辆洗得放光的奥迪,像上次一样流畅地滑进停车位,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顿犹豫。叶祺过去敲了敲窗户,里面很快露出陈飞略带疲惫的面容。因私出行,他没有穿作训服或者常服,身上一件黑色的夹棉外套衬得人更显冷峻,笑一笑像是上天恩赐。
叶祺扶着车窗说:“我帮你去叫陈扬?他在阅览室复习。”
陈飞锁了车开门出来,军靴在水泥路面上转了一下,给人降尊纡贵的错觉:“不是说了专门来找你的么。走,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陈家的人大致都是这样,没有架子也从不挑剔,但出身所带来的贵气宛如天成,举止投足都摆脱不了那种俯视众生的感觉。还好只是骄矜,从不骄纵,因而不会惹人嫉恨。
在学校里十足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落座在上次陈飞过来跟陈扬一起待的长椅上。温度降至零下,人工湖的湖面上有薄冰,一只白色的大水鸟在冰面上晃晃悠悠地走着玩儿,每隔几步就扑闪着一米多的大翅膀,随时盘算着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