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腹地,清军的兵力极为空虚,王德仁的万余大军自从过了宁国府,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各个州县的守军要么望风而逃,要么一触即溃,江南士绅百姓则食箪浆壶,夹道欢迎大明王师归来,被他轻而易举地杀到太湖岸边的宜兴县。
铺天盖地的鞭炮声像过年一样热闹,兴高采烈的百姓挤满了街道,白发苍苍的长者双手送上美酒,已经换上汉家衣冠的士绅们一起躬身行礼,齐声恭贺“王督镇鞍马劳顿”,王得仁酒未沾唇,已有三分醺醺然之感,恍惚又回到了大顺军最兴旺的那两年。
作为李自成的陕北米脂县老乡,王得仁很早就加入了农民军,以骁勇善战著称,和郝摇旗、王进才类似,都是农民军里的中坚将领。(据史书记载,谭泰攻破南昌的时候,王得仁“突围至德胜门,兵塞不能前,三出三入,击杀数百人,被执,支解”,在千军万马中杀个三进三出,可以算一个弱化版的常山赵子龙了,这其中也许有一些夸大,王得仁大概也不是单枪匹马,但不管怎么打富裕,打对折,他肯定都是一员武力值很高的猛将。)
陕北农民军起事之初,都是快要饿死的百姓跟着一些穷凶极恶之徒铤而走险,行径和一般的土匪山贼没有多大区别,杀富济贫往往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胁裹无辜的百姓,到处烧杀抢掠,只会破坏不会生产才是常态,为了自己的生存干了很多坏事,因此落下一个贼寇的名声,但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真正如狼似虎的还是大明官军,还是质问百姓为什么不做安安饿殍的大明官府……见多了人世间的种种惨剧。双手沾满无数人的鲜血之后,王得仁渐渐变得自私而冷酷。视人命如草芥。
到了崇祯末年,李自成连打了几个胜仗,看到有夺取天下的希望,就提出“均田免赋”的口号,并且严格约束军纪,“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立刻得到了普通穷苦百姓的支持……那几年是大顺军的鼎盛时期。军民真的亲如一家,就和眼前的景象一样,王得仁虽然心如铁石,也被那种的热情融化,憧憬着新朝建立后开创一个太平年代。
再往后,就是大顺朝的昙花一现,就是李自成败走九宫山,王得仁那个时候是大顺军白旺的部下,几经周折后投降满清,又和金声桓一起反正归明。昨天还在打死打活的敌人今天就变成了友军,身份角色转换之快,连他自己都不太适应。
大顺政权的覆灭。给了王得仁沉重的一击,刚刚复苏的那点希望和理想,都被残酷的现实砸得粉碎,浑浑噩噩地任凭命运摆布,和金声桓一起反正归明,更多是因为受到满清的打压排挤,一时意气用事罢了……在谭泰包围南昌的那段日子里,城中弹尽粮绝眼看就要坚持不住,王得仁也曾经暗暗后悔。不该和强大的满清作对找死,对南明的见死不救充满了失望。但他和金声桓都打上了反复无常的标签,再向满清投降也是死路一条。只好守在南昌城里死撑到底,幸好最后关头汪克凡率楚军来援,他和金声桓才终于绝处逢生。
这场赔上身家性命的豪赌,终归还是赌赢了。
三姓家奴不好当,他和金声桓的“个人信用值”已经挥霍一空,除非形势发生重大变化,都必须跟着南明一直干到底,所以能服从汪克凡的命令,尽量配合宁镇会战,以打赢这场关乎国运和他们个人命运的生死战……从自身利益来说,他们刚刚反正归明,在隆武朝廷里没有强大的靠山,也希望能和汪克凡代表的楚勋集团进一步拉近关系。
出兵江南,就是投桃报李的机会,所以王得仁带来的这一万多人马都是精锐部队,准备在关键时刻和清军打一仗,还掉汪克凡救援南昌的人情,顺便在江南大捞一票。
过了宜兴县,王得仁兵分两路,绕着太湖继续向前进军。南路偏师走太湖南岸,攻占湖州府的长兴县,威胁湖州、嘉兴、杭州等地,北路主力走太湖北岸,攻打常州府的无锡县(就是后世的无锡市),威胁常州、江阴、常熟、苏州等地,从侧翼包抄谭泰的后路,配合宁镇山区的决战。
出乎意料,无锡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江南清军一开始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从临近的各个府县抽调兵马支援无锡,死守不退,王得仁连续几天不断猛攻,却始终无法破城……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顾炎武带着汪克凡的命令赶来,传令王得仁放弃无锡,调头南下进入浙江,麾下两路兵马重新合为一路,集中兵力进攻湖州府,乃至杭州府。
“济尔哈朗兵败身亡,宁镇会战已经锁定胜局,谭泰早晚必为汪军门所擒,建武侯(王得仁)不必再理会他,尽快南下浙江才最为要紧,以免被鲁王的兵马抢先一步夺取杭州府,到时候总不好真的刀兵相见……”顾炎武直接把话挑明,楚军已经搞定了济尔哈朗,你不用在南直隶瞎耽误工夫,赶紧去浙江抢地盘吧,好容易打赢了宁镇会战,别让鲁王朱以海把果子白白摘走。
前些日子,鲁王朱以海不计代价地强攻占领宁波府,腾出兵力进入绍兴府,对杭州府也虎视眈眈的,就是想从宁镇会战里分一杯羹,浙江东部的地盘都可以让给他,浙江中部的绍兴府、金华府也可以商量,但是最为富庶的苏州、杭州和上海一定要控制在楚军手里,楚军现在却脱不开身,只能王得仁先去打个前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