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越别枝捧着云中君坐在床沿,直到天边泛起第一抹白。
不可否认,云中君是一把极精美的刀,比起武器,更适合当做悬在金玉堂前的贵重饰品。
即便如此,见过云中君的人也不至于将它错认为无害。原因无他,若说饮过血的刀概都会带上血气,云中君则已经达到了隔着刀鞘,都能感受到刃上森然杀气的地步。
楼岚起却不像嗜杀成性之人,他身上还带着软绵绵的善意,就连偶尔显露出的锋芒都是温和柔润的。云中君的凶性,便只能是它的原主养成的了。
越别枝的目光落到作为刀饰的玉佩上:玉佩的磨损很是圆润,显然是岁月磨洗的成果,被磨平的一字已经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了,若不是仅存的“岚”字位置略偏,昭显着在它之前还有一字的事实,越别枝甚至都可能认为这个也在消磨殆尽的边缘的刻字是玉佩上除楼氏云纹家徽外唯一的雕饰。
楼岚起爱恨交织的神情还在留滞越别枝脑中久久不去,任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家徽玉佩挂在仇人的佩刀上。云中君的原主应当是和楼岚起关系极其亲密的人。
越别枝沉思着,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抚上了刀柄玉饰,在那一个“岚”字上徘徊,忽而,越别枝闪念一现:消失的刻字在“岚”字之前,但楼岚起名字分明又是岚字在前;再看玉佩,“岚”字之后并无刻字痕迹,不存在原本篆刻是“楼岚起”三字的可能。
所以这枚长久以来被越别枝视为是楼岚起玉佩的刀饰,究竟属于谁玉佩上的楼氏家徽,是否说明云中君曾属于另一个楼家人?
越别枝突然觉得他必须看一眼在他二人初见时就被楼岚起典当掉的那另一枚玉佩。
楼岚起的睡姿很好,夜间怎么睡下去的,早晨怎么醒过来。但酒醉时另当别论,夜间不知道怎么睡下去的,早晨也不知道怎么醒过来。
越别枝站在楼岚起的床前,看他以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扭曲姿势把自己拧成了一股,半身在床上,半身悬在床外。
越别枝在扶与不扶之间很是纠结了半晌:扶,怕一个触碰就破坏了这诡异的平衡,把人摔到地上去;不扶,怕他睡梦间一个翻转,依旧摔到地上去。越别枝犹豫了许久,最终选择服气,不扶人。
越别枝原是终于克服了心中不平,来给楼岚起送刀的,虽然楼岚起原话是借一晚上,而现在已经天光乍破,到但歹越别枝借就是借了。
那块被当出的玉佩已经被楼岚起赎回来了,越别枝还不知道,只是放下刀一转眼时看见了床头的玉佩,便正好借来一观----
楼岚起随身的玉佩保存得很好,也没什么把玩的痕迹,上面每一道细小的云纹暗刻都很清晰。作为刀饰的那块玉佩多有磨损,直到看见了楼岚起这一块,越别枝才不得不感叹,即便是他这样的外行人,仅从这一个云纹家徽的雕工,就能看出工匠技艺之精湛纯熟,及养得起这等实力的匠人的楼家财力之盛。
楼岚起的贴身玉佩比之云中君的刀饰,样式更为简单,除了一个家徽,什么也没有,越别枝翻来覆去看了几回,什么也没有发现。
至此,云中君原主的线索就断了。除了那人或许是楼岚起的亲属,楼岚起曾提过的许久之前的深州楼家另一人,剩余一切又都陷入了不可知。
“你是谁呢?”越别枝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疑问。
泰阳背对着院门,负手看着枝头的枯叶:“晚了。”
越别枝一言不发,并不辩解,只把外袍解下,内里短褐遮不住的部位,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似乎遭受过惨无人道的虐刑一般。
“你的刀呢?”泰阳目光如炬,落在越别枝空空如也的双手上。
“今日没有。”越别枝语气平淡,听不出半点起伏。他穿着粗布短褐站在寒风里,却仿佛感受不到冷意;满身伤痕,他的脊背也依旧笔挺,并不因伤口疼痛而有一丝弯曲。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你配不上那刀。”泰阳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低贱的折寿骨头,你配得上什么呢?”
越别枝声音冷淡,说出口的话却是极端的挑衅:“我听说,叫声越响亮的狗,爪牙越迟钝。”
泰阳果然被激得暴怒:“好叫你知道,我之前对你有多么仁慈。今日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越别枝难得笑起来,只是那笑比不笑还要冰冷,带着一股让人极度不舒服的阴森味道:“来。”连语气也不甚轻慢,仿佛在招呼一条狗,而非在回应一个人。
奉镜也曾是辨璞玉中的原玉之一,只不过他与其他人略有不同:原玉大多是流浪孤儿,因为有些根骨,而被渡荆门寻来受训;奉镜出身青州,是青州一户颇为富裕的人家的独子,之所以搅进了渡荆门这趟浑水中,不过是因为少年意气,想在浩莽江湖中博出名气。原本一切都是好的,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林炽,他却不知走了什么好运,在奉镜满心以为即将成事之际,横空插出,带着武林名刀“挽雕弓”,坐上了渡荆门的首座。
即便是之后知道了渡荆门体制不同,实权其实握在楼主手中,奉镜也仍旧不平。他想,这门主若是他来当,必定要雷厉风行地收拾整治一番,收回三山令,什么天镜海楼,下属就是下属,哪有底下人把握大权,越到楼主头上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