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口道:“今天?”
许承山看着他,这次眼神中的讶异没有一闪而过,然而讶异之后,却也有一份明明白白的惊喜在那里,顾子耘便又说了一句:“那就今天?”
许承山点点头,道:“我去赶一辆车来。”
顾子耘微讶:“你帮我?”
许承山再次点头:“今天,我没有别的事。”
知道顾子耘今天就要搬,季酒是最不想接受的,他跟顾子耘虽然相处时日尚短,但是两人极其相投,因而格外不舍,顾子耘道:“那处院落还没有洒扫过,今天是趁着天好,先把那些东西带过去,归置整理一下,没有连夜就要搬走的。”
许承山赶着马车在门外,季酒帮着他一起将置备好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搬上马车,顾子耘置办的东西不多,主要是先紧着过冬要用的,一辆马车绰绰有余。
登鹊巷比起杨树巷,要宽敞不少,杨树巷里马车进去没法转身,登鹊巷却是可以两辆马车并行的,到了院子门口,许承山直接赶着马车进去。
顾子耘走进屋子里,惊奇地发现屋里四处都十分整洁,堪称是一尘不染了,他惊讶地转头看向许承山,后者手里正替他捧着两条厚厚的冬被和炕褥,语气是波澜不惊的,但是神情却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那天,回到家之后我睡不着,就过来收拾了一下。”
“那天?”顾子耘好奇。
“就是前天。”许承山不再多说了,径直朝着东屋走过去,要将手上的东西给他放好。
前天?顾子耘心念流转,明白过来那就是秋猎那天了,心中忽地有些酸涩,脑海中不由得想象起了那天他一个人,辗转难眠,起来,来到这所空无一人的房子里,默默地打水洒扫的样子。
他跟着走进东屋,看到许承山已经动作利落地将褥子平平整整地铺在了那张靠墙的大炕上,正要展开床单,顾子耘走过去接过另一边,跟他一起动手,这场景两人都挺熟悉的。
第十一章
这一番收拾,便不知不觉到了日上中天的时候,这所院落里里外外本就被许承山洒扫得干净,眼下又归置得整整齐齐。东厢里,铺好了床褥,厚厚实实的棉絮里还有阳光和皂角的洁净气息,顾子耘没能忍住,躺在上面打了一个滚,身下蓬松的如同云朵一般,他闭着眼睛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许承山看着他,环手抱臂,神色温柔平和。
房中间上次来还没有的,多了一只薰笼,不是什么复杂的样式,但是十分实用。上面可以烧水,又能取暖,若是到了那冰天雪地的时候,贴身的衣物不易晒干还能在上面烘烤。
中间待客的屋子,摆了一套茶具,椅子上也都安了碎布头拼成的垫子——那便是赵北家的那位嫂子的本事了——各色颜色的布头被拼成了花朵和许多动物的样子,因为是做被褥和冬衣剩下来的一些零星布头,所以整体颜色倒也是一致的朴素。
厨房里,锅碗瓢盆各在其位,安安静静的氛围中,炉子上正咕嘟咕嘟地烧着一壶水。不多时,水开了,长桌上安顿着两只茶盏,里面只捻了一点清茶在里头,滚水一泡,茶香便幽幽地浮散开来。
顾子耘放下水壶,递过一杯茶给许承山,道:“这茶还是今年春天,清明之前,我在京城郊外的野山上偶然看见的一株老茶树上采摘下来制成的,放到现在,总共就剩这么几两了。”
许承山坐在摆放着碗盆的桌边,接过并不精细的茶盏,将之凑到鼻下,只觉清香扑鼻,吹开几片茶叶轻轻呷一口茶汤,入口虽有几分涩意,回甘却是透彻,于是又饮了一口,道:“味道很好。”
顾子耘在旁边坐下来,微微暖了暖手,低头也喝了一口,忽然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低低的,若有似无。
许承山转过头,带着些问询地看着他。
顾子耘摇摇头,默了一晌,才道:“我忽然想到,如果外公还在的话就好了。在燕幽城开个医馆让他做堂医就好,一边坐堂,一边看着子清,我在几个村子间走访继续做铃医,你就去军营,晚上我们都回来一起吃饭,冬天就吊一个羊肉汤锅,炭灰下面埋几个栗子、番薯;春天就做野菜拌肉的馄饨饺子来吃,夏天煮好绿豆粥凉开了伴着小菜吃,吃完饭,打出湃在井水里的瓜果——香瓜或者葡萄,咬一口,准是沁入心底的凉爽;秋天或是打枣子,或是进山捡秋,或是坐在桂花树下聊天,收集花朵做糕点,总之,就坐在我们自己家的院子里。”他说着,很是神往,道:“如果这几年咱们都不曾分开······”
他说着说着眼睛里仿佛放出光来,又渐渐一点点熄灭——终究是人死灯灭,而且,他想到终归这院子也不能算是他自己的,眼下搬过来,等过了年,或许该细细地挑个好院儿,还是得买下来,地契上有自己的名字才安心。从前,因为他可以跟着顾老爷子,即使四处漂泊也不缺乏安全感,在京中这几年,尤其是今年经历的动荡,却让他滋生了安顿的念头——况且,这座城,城里的许多人也让他很喜欢。
“如果回到当年,那天晚上,我应该还是会离开的。”许承山慢慢地开口,在顾子耘惊异地眼神中,他像是自嘲般地笑了:“我没有办法忍受,你始终用看一个孩子,一个弟弟的目光看着我,那不是我想要的。”
顾子耘愣住了:“所以,这是你当年不告而别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