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张扬骄傲如此,满怀雄心壮志如他,虽然想过若国家有难,当不惜残躯,慷慨赴死。但是,若是如元太子妃这般,明明为国而死,却要背负叛国的罪名,他又是否能做到呢?尤其,她还是辅国公的妹妹,原本是大华最受人敬仰女子,却要被人践踏,辱骂,认为她玷污了辅国公的名声,有辱秦氏门楣,至今尚未洗清……。
就连他,之前不也认为元太子妃叛国,行为卑劣,而不屑地称她为“废太子妃秦氏”吗?
“不但葬送了自己性命,还葬送了整个秦氏,就算换来如今天下太平,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就连大皇子,如今也不过是个修佛的废人罢了!”林咏泉冷笑,神情不屑。
田应璋应声反驳:“没有国,何来家?又何来什么秦氏?什么大皇子?林咏泉,即便你做不到,也请你尊重元太子妃!若非她的牺牲,你我今日又怎么能够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夸夸其谈?”
林咏泉并不与他相争,只是看了一眼赵瑾熙,悠悠一笑。
目光瞥到赵瑾熙神色有些不对,田应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想起,元太子妃所生的皇子正是大殿下赵洛熙,与太子殿下立场敌对。他这样维护她,岂非在太子面前显得有了异心?
恼怒地瞪了眼林咏泉,田应璋急忙躬身道:“殿下,我并无他意,只是敬重元太子妃的牺牲和为人罢了!”
“田先生不必在意,我明白。”赵瑾熙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先生胸怀家国,为家国愿意慷慨赴死,正是读书人的风骨所在,将来这大华,要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扶持效忠。您放心,日后若是可以,我必然会善待大皇兄。”
田应璋这才放心,同时心中对赵瑾熙的敬仰更深了一层。
赵瑾熙思索片刻:“所以,林相的意思是……。”
听到太子询问,林咏泉这才将话语导向正题:“殿下请想,皇上害死了秦墨渊,违背了对秦书敏的承诺,令她背负叛国之名,覆灭了秦氏……他如此不计代价,不惜声名,甚至在二十年后的今天,都不许别人提到秦墨渊和秦书敏的名字,他又怎么会将帝位,传给有一半秦氏血脉的赵洛熙?”
德明帝费这么大的代价和心思,就是为了抹掉秦墨渊和秦氏的痕迹,如果最后他将帝位传给赵洛熙,那岂不是显得他前半生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个笑话?
骄傲自负如他,只怕宁可死,都不会这样做。
“何况,害死秦墨渊,欺骗秦书敏,覆灭秦氏,做过这样的事情,皇上心中对赵洛熙的忌惮更深吧?相对而言,我们所谋划的这些不过是夺嫡之争。相对而言,皇上还是会对殿下更多一点容忍吧?”林咏泉补充道。
赵瑾熙思索片刻,看向田应璋,见他也点了点头,心中顿时确定了。
“的确,若是如林相所说,大皇兄的确不必在意。”赵瑾熙若有所思的道。
林咏泉笑了:“所以说,除非殿下起兵谋反,否则,无论您做什么,皇上都只能容忍了!”
赵瑾熙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一年,他整整忍了一年,终于赢得了此刻的局面,成为了真真正正的太子,再也不必韬光隐晦,不必被德明帝掣肘了!
“恭喜殿下!”田应璋和林咏泉同时起身,齐声恭贺。
赵瑾熙笑着,这次却没有拦阻他们,而是受了他们的大礼和恭贺。只是,他偶尔看向林咏泉的目光,有着丝丝的异样。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林咏泉这个人,就像罂粟。
你明知道他的过往,知道他曾是秦墨渊的心腹谋臣,却在他暴毙后转投德明帝麾下;身为德明帝的左相,却又暗中扶持他这个太子……。你明知道这样的人靠不住,不应该信任,但是,他的才智谋略却又如此出众,或许万事他做不到完美无缺,但是却能比任何人都做的更好。
也就难怪他在知道秦墨渊和秦书敏死因的秘密后,仍然能够成为德明帝倚重之臣。
就像罂粟一样,明知道有毒,但只要尝试过一次,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尝试第二次、第三次……。
但很快的,赵瑾熙又收回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个人虽然绝顶聪明,但生性趋利避害,而他又不会做出如秦墨渊、秦书敏这般送死的事情,又何必担心?
而现在,他最想做的,是去见一个人。
※※※
这个夜晚并不平静,先是兰漪台旁边的种种事端,紧接着,半夜里,整个皇宫又被德明帝的怒吼,张贵妃的凄惨痛苦,闵淑妃的癫狂大笑所惊醒,然后,一片混乱。这个夜晚,注定许多人都要无眠。
林陌颜在仁寿宫中,同样未能避开这场风波。
赵廷熙之死,对太后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毕竟那是她的亲生孙子,而且短短数日之中,七皇子、五皇子、三皇子接连而死。暮年之人,难以接受这一连串的死亡,太后几乎昏厥,仁寿宫中忙乱了好一阵子,最后,在林陌颜的针灸下,太后终于脉象平稳,沉沉睡去。
然而,林陌颜却有些睡不着,信步在仁寿宫的庭院之中走着,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夜空。
墨蓝色的夜空里,月色如玉,点点星辰闪闪烁烁,宁静,高远、幽邃,却又神秘美丽。
无论多么烦乱的心绪,每当看到星空时,都会慢慢宁静下来。
然后一道阴影笼罩了她,遮住了她的视线。有人在她面前,弯下了腰,对着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