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稷漕澜圳上,有一栋摇摇欲坠的古老土楼。即使土墙斑驳,木柱朽烂,到了傍晚,各户仍能闻到灶上的柴香,天井上还是有小子们玩耍的嚣闹。
虽然危楼破旧阴湿,却是这群位居城市底端的贫穷小民唯一的栖居之所。
小子们本在玩着蹴球,一个身形枯瘦、髯须乾涩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天井。男子本要叫住一个蹦跳、要去抢人球的小子,却踩到一块松落的地砖,翻起里头的积水,溅了一摆子都是污渍,便暴躁地用浓重的土腔劈劈啵啵地骂着。
小子们都停了下来,看着这个陌生人。
年纪大的小子头领问:「爷啊,你访谁啊?」
男子没回答,却跟小子们要了水,要清摆子。小子们替他打了一瓢水,让他坐在一楼的鹅颈椅上清理。
男子便一边清,一边问:「你们这栋土楼是不是住着一户姓贵的人家?」
小子们讨论了一番,领头的小子说:「咱们没一个姓贵,可秋天的时候有搬来一户新人家,或许爷要找的是那家。」
「新迁来的?」男子眼睛一亮。「那肯定是,他们住哪儿?」
小子指着高高的五楼。「楼上最边间。」
男子往上眺了一眼,楼上没人气,没炊烟,冷清清,阴凉凉的。
有个小子插嘴:「可最近都没见那家人出户。」
「我娘说那个女的像鹅一样走路,眼睛都朝天,不瞧咱们一眼,出来了也没人会理她。」
「那个大叔好像一直在喝酒。」
「对,我上去过,都是酒味和尿骚,还踩到一团糜,不知是吐的还是屙,臭死了……」
小子们怪叫。
「你还敢上去,我爹说五楼都塌了半边了,只有穷鬼才会住。」
「我们不也是穷鬼吗?」
小子们自顾地笑起来。
男子止住他们,道了谢,便一层一层地爬上去。
爬上了五楼,果如小子们说的,楼都塌了半边,只有面北处可住人,窗纸却都被强劲的北风吹破了,吹破了竟也无人顾。夕阳烙在空落落的窗洞上,只是凸显了里头的黑与阴森。
男子以袖摀鼻,穿过一阵尘味骚味,来到窗洞旁看,隐约看到里头单调的陈设。他再大着胆,去推门,门咿呀一叫,推开了,他走进去,闷在屋里的味道让他口鼻压得更紧。他另一手随处一摸,都是厚积的粉尘。他再看南边置了一炕床,被褥是凌乱的,屋中央的桌上还摆了水壶、盘碗,碗上搁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有蝇虫在绕。男子不敢再看,被这屋的脏乱驱了出来。
他下了四楼,刚好碰到一黄面婆娘穿着厨裙出来,往天井下喊:「小哈子!去粮铺赊个半斤稷面回来!」
天井传来小子的回话:「上回赊过,不给赊了!」
婆娘凶起来。「不赊,咱们晚饭就没得吃!」
男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贫穷的对话。
婆娘看到他从五楼下来,板着脸问:「你哪里来的?」
「我找人呢,可惜不在。」
「你白跑了,五楼没人好一阵子了,都是北风和灰尘。」
「当真?」男子苦恼地拍头:「唉呀,给他跑了,他欠的银两还没还我呢!」
婆娘听到了可疑之机,忘了柴米油盐,凑过来跟男子碎嘴:「那对父女欠你钱啊?」
「是,一千两呢。」
「我就知道这对父女有问题!」婆娘提起了兴致说:「迁进来的时候,多傲气啊,都用鼻孔看人的。可若不穷,怎沦落得到住那倾颓的烂屋呢?连家什都没几件呢!」
「他们消失多久了?」
「两个旬月有余了。」
「有没有什麽徵兆可寻?」
「没呢,他们平时就没与人互动,大白天也不见人下楼,倒是常可听到摔酒瓮的声音。看来那爷过得很不顺心啊,原来是欠了笔大债。」
「还有什麽奇怪的事吗?」
「要说奇怪的事……应该是他们就这麽凭空消失了吧。等我们上楼去探个究竟,窗纸都破了,窗台上都积了尘,可屋内的东西还摆得像主人暂下楼打个水似的。」
男子想了想。「若说再迁走,好歹也会携个家什……」
婆娘幸灾乐祸。「不如报官府吧!这麽天大的事。」
男子从思考中醒了,怏怏地道了谢,赶紧离开。
男子走出了陋巷,上了大街,没走几步,就被人跟着。两人一前一後走了半条大街,又拐入一条小巷,来到底端一口荒枯的井。男子回身,面对他身後跟着的人。
一路跟着他的人,正是毋言。
「街坊说,他们消失两个月有余。」男子开门见山就说。
毋言认真地盯着对方。
「就这麽凭空消失,没有人看到他们离开过,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男子又说:「家什都没带,屋里的东西摆得还像有人在住似的。若无人接济,应该走不远。」
毋言心里开始泛着不安,难怪他第一次寻蛛师查这对父女的马迹时,竟然无果,原来他们已离开当地,马蛛吃不到他们的魂。
若还找得到他们,心里至少能有个底,或是就近监视他们的动向,寻找线索;可现在就这麽凭空消失,不知是死是活,才让人感到惶惑,就像站在一栋暗房外,谁知道里头的阴魅是不是有人正看着自己。
尤其贵姝是那样狠毒的蠍子,而转运使又是如此贪婪的豺狼。
「看来他们过得很潦倒。」
这种人越是潦倒,做出的事越发令人无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