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发感到热得有些诡异了,脸面上红光一片,隐隐感到面皮下的血管在挣脱般的跳动。
这时候,那马头伏得更低了些,肖维祺终于看清楚了那张影在后面的人脸,那是一张冰冷的脸。
北方人特别的宽阔骨型,撑得那张中年的灰脸上,一股冷冷的硬。偏偏这张脸,又是那样突兀光亮,不见一丝遮拦,就这样死气沉沉的暴露在烈日底下。
这车,这马,京都里有千千万万,可这牵马的人,整个盛国,万中无一。他认得。
正因为他认出了这牵车的人,所以,在车驾上的帘子还没有在兵部府衙的门前完全掀开之前,他就早已趋身迎了过去。五步之遥,恭恭敬敬的打揖候着。
五步的距离,让他,显得不是靠得太近,也不会离得太远。
因为这牵车的,货真价实,九品地阶高手,炳王府的王爷亲卫——巴布苦。刑部和兵部联合编订的天下武备名册里,此人是前几页的角。肖维祺自边军出身,这兵部武备文,早已烂熟于心,不由得他不深刻。
而这车驾里,已无需再去寻证。能让一个凤毛麟角的九品高手,在京都的大街上,心甘情愿牵车驾马的盛国权贵,除了那位正伴随着陛下御驾北伐的炳王爷,再无他人。
近些年来,盛国有一句话,很是广为流传,特别是在军中。所谓,兵在行营,将归名册,英豪尽府藏。
府藏的府,便炳王府。
盛国的武者,唯有拿到炳王府的客卿函,也才真真正正,算得上在这武道有名。而一座王府,三十余年来,自炳王爷手中,出过多少征伐大将,为这大盛的赫赫国威,攻城拔地,累下多少白骨,无人能算得仔细。
便是他肖维祺,拐弯抹角,从行营里,一路坐上这兵部的一个主事,算起来,总还得这王府里的人,赏识过他一场。
炳王。是当今陛下,最倚重的皇族。是整个盛国最锋锐的利剑,最坚固的护盾。天下七大宗师之一,盛国两大宗师里,唯一的国柱。
帘子掀开时,从车驾里面走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
肖维祺有些惊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来的正主,会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当然他也明白,真正的王爷,此时正在苦寒的北方,随驾征伐。即便是人在京都时,也从未见过这般怡然前往兵部视事的情节。
可即便是面对一个孩子,他也不敢丝毫看轻,因为,炳王亲卫侍驾,就是不用脑子想,也该知道这孩子,会是何等身份。
那孩子,砖出车厢,却并不下车,只是扶着车辕站住,顺手牵着布幔上垂下来的那束紫色流苏的穗子,看起来童心未泯。
像是并未瞧过这兵部衙门似的,孩子一双清澈的眼眸,闪着温和的笑意,竟无视面前躬身下礼的堂堂兵部主事,而是犹自好奇,缓缓扫过这兵部府衙前的空旷长街。
长街的另一头,几个稀疏行人,不急不缓正向这边走着。
挨着墙角,两个小小的叫花儿正可怜兮兮的蠕动着身躯,畏畏缩缩想要离那群虎视眈眈的年轻乞丐们,再远一些。
肖维祺恭恭敬敬的站着,并不敢觉得有丝毫不快,他只是顺着车驾上,这孩子的目光看去,随即,有些羞愧,又有几分恼怒的垂下头来。
这些聚在兵部府衙前行乞的,多半是有着兵籍的孩子,父兄都身在军营。
去岁的战火,曾僵持了好大一段时日,这京都市面的粮布,被兵部抽调一空,黑市物价高涨不停。许多军眷就此流落街头,这行乞儿,在哪里,人都可以赶得,可偏偏,他兵部衙门,不敢。
“是肖维祺,侍郎肖大人吗?”
“正是下官。”
“大人客气了,我奉老妇人的懿意,前来兵部叨扰,是有事拜托今日的主事大人。”
“不敢,今日恰是在下当值,能为王府效力,是下官荣幸。”对方既愿意不明确自己的身份,肖维祺也自然不便过于深究,只是等着应了差事便好。
可辕架上的小孩,这时候,且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因为,为他牵马的九品地阶高手,此时竟放开牵着的缰绳。两只手,缓缓的袖了起来,那健马突然获得自由,有些郁闷的甩了一个响鼻,带得车身一阵晃动。
小孩,只是稳稳的站着,他一身锦绣,突然从帘后滑落出来,在这众多灰青色的基调里,如此夺目出彩,尤其那双深眸,含着汩汩笑意,一如那七彩琉璃,流转不息,安静而新奇的注视着这小巷里,突然转出的烧饼小贩。
肖维祺在那一瞬间,有点失神。他的失神是那孩子目光流动的一瞬,明明视角并未在他身上有丝毫的停留,但那目光,先是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紧接着,却又无比透彻的,像是洞穿世间一切的锐利般,直接划过他灵魂深处的所有阴霾,所有那些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污秽,竟被这如风似水,了无痕踪的目光所触及,无处可藏。
不由自主,他,后退了一步。却浑然不觉眼前的小孩,已轻描淡写,将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伸手递了出来。
“千里加急,寄到北方中军大帐,禀主帅亲启。”
话语,一改先前的清脆绵柔,果决沉稳,锐意十足。
肖维祺小步上前,恭敬的接过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