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隐约传来啜泣声,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和水声搞混了,但很快就意识到,打湿肩头衣衫的,不单是泉水。
还有泪。
“周……芷若。”她喃喃道,原本有些无措的手缓缓环住那具身子,“你怎么啦?”
伴随着叹息般的语调,她只觉心中酸楚难耐,眼中也似有热意涌上。
周芷若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落过泪,也没有像这般毫无保留的姿态抱住过她。
——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哪怕下一刻就会燃烧殆尽,仍是拼尽全力毫无后悔。
赵敏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拥着对方,手指一遍一遍轻抚那头乌黑的发丝,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禁锢渐渐松了,耳畔啜泣声已停止,间或几声抽气,都极小声,含着几分怯意。赵敏只觉得心软成一片,她往后退开些,捧起周芷若的脸,轻轻吻上那点朱砂,指腹抚过对方微红眼角,发觉对方这次竟没有躲闪,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激动之意,而后小声问道:“怎么,做噩梦啦?”
周芷若闭上眼,感受脸上温柔的碰触,许久后,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梦到了师父。
自从开始筹备婚礼,她就很久没有在梦中见过她师父灭绝师太了,甚至连回忆中师父的模样都变得模糊起来,而此次,也许是婚事未成后终于脱离了浑噩,也许是受伤过重一度觉得不可能生还,也许是赵敏为救她而与父兄决裂时落的泪叫她肝肠寸断。于是在连绵成一片的混沌中,她再次看到了师父的面容,只见对方眼中跃动着熊熊火焰,厉声道:
“你若罚个重誓,为师就不予追究。”
字字清晰,仿佛就来自身前几尺处,她甚至以为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万安寺那个阴暗的囚牢中,这次,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就看到师父的皮肉腐烂,化作一具白骨,而黑洞洞的眼眶中仍然有一簇火苗在跳动。她被吓得转身就逃,可不管逃往何方,前方都是看不到头的黑暗。
走投无路之际,她又听到师父的声音道:“杀了她!”同时手中一沉,多了一柄锋利的宝剑。
长四尺,上面金丝镶着“倚天”两个字,她尚未有打算,手却自己拔剑出鞘,却见寒光流动,剑尖所指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
不!
她猛然惊醒,随即发现自己陌生的地方。
水波清澈,芳草萋萋,如梦如幻不似凡尘所有,倒似极乐之境,她怔怔看向前方水雾缭绕,心不住落下,坠往没有尽头的深渊。
我死了?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的一瞬,她就听到了赵敏的声音,起初她以为是幻觉,可那声音却越发清晰,就在耳畔,然后她就看到了那张已刻在心中的面庞。
——她还在。
噩梦也好,毒誓也罢,一切都抵不过浮上心头的这三个字。
她的心本已死去,在见到赵敏的一刹却重新活了过来。
然后,在思绪来得及反应前,身子就先一步行动,将曾经在心中想过了无数遍的事变为现实,而那些在心底积累多时的沉重,也伴随着爆发的情绪一并宣泄而出。
她一直很想这般毫无保留地将赵敏拥入怀中,世俗、身份、师门等等什么都不去理会。
可她不能,只能愈发用力地握紧手,而今,死后重生的百感交集一瞬击垮了理智,随后,在拥住那具身子时,她便知道,可能再也无法收回手了。
“我梦到了师父。”周芷若轻声道,手仍搂着赵敏,未多着力,却尽显留恋,“醒来时,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第四十章
人生种种起落,最大的莫过于生与死。
周芷若看起来虽然已经恢复平静,但说话时略有鼻音,眉眼微垂,睫毛上悬着几滴水珠,神情七分释然,三分羞怯,岂是一个“楚楚可怜”能道明。
她虽生得柔弱,骨子里却强韧远胜他人,当初在万安寺被伤得体无完肤也不曾暴露出一丝软弱,而今显出依赖的模样,赵敏看了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作春水,抚拭的动作愈发小心,安慰道:“你命大得很,哪里会那么容易被阎王收走。”
以她的性子,听了这种话多半要调侃取乐一番,可眼下见周芷若慌乱甫定,知道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一心一意只想哄她开心些,连伤处的疼痛都无暇顾及。稍后,想到周芷若提到了她师父,心中又浮出几分紧张。
灭绝师太视蒙古人为眼中钉、肉中刺,莫说赵敏是曾重创六大门派的蒙古郡主,哪怕她只是寻常牧民家的女儿,在灭绝师太眼中估计也是死上千百次都死不足惜。
“你,梦到你师父什么了?”她小心翼翼问道,手缓缓放下落在周芷若的臂弯上,五指轻扣,生怕下一刻就会被推开。
周芷若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仍是没有松手,反而将赵敏拉得更近了一些,注意到对方稍显错愕的神色,眼中一瞬掠过迷茫。
“我师父她……”她嗓音中仍有踟蹰之意,目光落在赵敏脸上,察觉对方眼中的专注甚至小心翼翼,心一动,不禁又收拢了些双臂,一口气将余下的话悉数道出,“在万安寺,我师父要我立下毒誓,一定要杀了你。”
说出这句在她心中藏了许久、被她以为一定会带入坟墓的话后,她顿时觉得一阵如释重负,仿佛精疲力竭支撑了漫长的时间后终于能够休息一般,心头阴翳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