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军责在戍边,如今鬼方不存,万里漠土回归江山,朝廷令六城将军领兵南下平叛。以往面对的,是虬须虎目丶狠戾如豺的鬼人,如今箭矢指向之处,却变成了被守护的国民。被俘的老将朝他们唾面怒骂,擒掳的士兵表以不齿神情,即便是与他们合师的中军大将,面对玄翼将军提出的强硬战术,总是拒而不用,时历半年,叛军不减反增,战事拖泥不前。
寒冬腊月,年关在即,藉中军牵制敌方主力,北军决定调轻骑穿过境山,自后方突袭南边囤粮重地,明日清早即刻出发。
议完事后,将军独留他下来,短短几句话,僵硬的叮嘱中藏着来自父亲的矛盾,以及来自远方的喜讯。
〝为了你的孩子,保护好自己。〞总是不茍言笑的男子如此言道,将这件他数十年来皆有做到的事,继续往下交授予他。
〝我会的。〞
数日后,深夜,大地苍茫,风飒雪飘,换上敌方戎装,身旁是当年一同北征大漠的同袍兄弟。
做为全军命脉所依,敌方早派能将重军护守粮草,袭兵数量与之相比,如针雨入湖,稍有不慎,步步皆是九死一生的险境。
〝行吗?〞走上前,与为首男子共眺不远处浮冰冻川。军寨粮仓临江而建,搭巨木为墙,仅留南北门及东侧岸口供出入,周旁林地皆被伐尽,只要有任何人马靠近,皆难以遁形。
〝你认为这里的鱼,可会比冬湖的肥美?〞对方轻笑道,将薄刃藏入腕袖,活动热暖身子后,领熟暗水性的部下,悄无声息潜入河中。
风雪渐止,残月初上,当一袅轻烟自重重营帐间升起,千百流火纷纷自空而降,改造后的弓弩着重远射,虽不能穿盔破甲,却已足以穿入被焦淋火油的帐幕。
火头分遍各处,一时间根本扑灭不了,警鼓纷响,还没弄清袭军来处,又有人大喊,〝鹿冲过来了,快跑,快跑!〞
跃下寨墙,拆开手中弓弩取出弦刀,朝身后大个子挑眉,〝鹿?〞
大个子咂嘴,〝连造反都不忘要吃上好东西啊。〞
单数为队,混在奔走救火的人群中,四处纵火行乱,尽其所能在最短时间内,焚毁粮秣器械,不多时,敌将逐渐反应过来,战鼓隆隆,是集结队伍的号令。
按计画是时候撤退,一片烟尘火光中,突然听见孩子哭声,〝爹…爹…,你在那儿?〞
悚然看见一粮车前,一名男孩衣衫精致,头发乱蓬蓬的,无助地左右张望哭泣。
然后转头发现隐在角落的他,哇一声大哭出来跑向他,〝爹!〞
大个子在身后发出惊喘,〝随队,你啥时偷生孩子了?为啥营里会有孩子!〞
没有馀裕再多做担搁,又怕这孩子自己乱闯会有危险,〝你从那边出来的?〞
小男孩瘪瘪嘴,指着后头高叠的乾草堆,〝哥哥叫我躲在里头,睡着了,哥哥就不见了。〞
恐怕是那家的孩子趁着运粮兵没发现,竟是躲在里头误打误撞闯进营来了,想来这里的人不会对一个孩子多做为难,只是天寒地冻,待在外头终是不妥,将他带到一处军帐前,里头人皆已起身集合去了,〝先到里头睡个觉,等天亮后再出来。〞
男孩不肯,紧握着他的手不放,〝爹留下来。〞
他揉揉男孩头顶,〝男孩子要勇敢。〞
男孩跺脚,〝人家是女生。〞
大概敌营中凭空冒出一个孩子喊自己爹已经够奇特了,男孩原来是女孩就显得没那麽惊人,他将小姑娘往帐门里一推,〝听话。〞
小姑娘转身朝他嘟起颊,举高手,〝爹要抱抱人家才睡。〞
低头看着小姑娘稚气依赖的神情,他无奈扬起嘴角,俯下腰,搂抱那小小的身子。
他的孩子,也会是像这样可爱神气的小姑娘吗?
远处召集鼓声渐弱,恐怕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甫松开臂,胸前发出竹裂轻响。
女孩握着手中尖锥,看着他,蹙起眉,〝爹爹,会疼吗?〞
耳中听见大个子发出怒吼,长刀斩风有声,然而女孩只是轻轻将手一抬,他身后从此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喉咙涌出鲜甜,欲发力将女孩击毙,她扭转手腕,再往前更戳入一分,〝请别生气,不要生气,我是来帮助大人的,我不会害您的。〞
〝我这就救您出来,白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