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过年的饺子,听着耳畔的欢笑,程浩突然觉得,这列奔驰的火车,这节老旧的车厢,真的很像一个家。
一个他一直在灵魂深处渴望的家。
原来家真的跟你住多大的房子,多豪华的装修,没啥关系,而有关系的,是那个人。
那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程浩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点起一根烟,小园赶紧制止他,示意他去车厢的连接的吸烟处抽。
程浩站起身,发现向小园已经换下铁路制服,穿着便装。
小园笑道:“我休班了嘛!要不大家看见我穿着制服跟你们混在一起,肯定还以为我不务正业呢!”
程浩冲她笑笑,走到吸烟处,将烟点起,慢慢吸了一口。
眼眶有些烫,第一次觉得心底有个叫做良心的地方被触动。
就像车窗外那闪亮着又转瞬划过的光,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伴随着车轮驶过钢轨连接处的咔嚓声,也像从胸口碾过一般。
在公司发展的过程中,他并不敢保证没有拖欠过农民工的工资,这甚至在一段时间内成了业内的潜规则。
只是现在公司大了,强了,所以这种情况几乎也没有了。
那时,他并不明白这区区几万元的工资代表着什么,他更关注的是业务的扩大,业绩的提升。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些项目经理口中的“刁民”,也跟他一样,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庭,那些钱对他不过是一件衬衣,一双皮鞋,而对他们却是一年的期待与生活。
曾几何时,他也住在那大杂院里,也看见父亲戴着花镜,在昏暗的台灯下一枚枚的数着硬币,盘算着每个月的饭钱与衣物添置。
可是他好像全都不记得了。
他就像一个逃亡者,在路上狂奔而去,将那些随身带的东西一件件丢弃,直到连自己的良心,爱心全都丢了。
只是在此刻,在铁路线上,他才看见了他们,然后惊讶的发现,他们是如此熟悉。
那是曾经被自己丢弃,以为再也找不回来的良知。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连烟烧到手指都没有发觉。
突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他才猛然惊醒,将手中的烟掐灭。
“看见烟花了吗?”小园笑嘻嘻地望着他,身后站着薛澄。
程浩点点头,小园挤过去,他们三个站成一排,小园在中间。
时间已到午夜,城市和乡村都闪耀起漫天的烟火,在黑色的夜空绽放。
那些光好像划过黑色丝绒幕布的流星,霎那灿烂,霎那陨灭,在天际间开起灿烂的花。
小园开心地笑着,跳着,跟孩子一样,用手指着窗外。
火车在轰鸣中将这些光拉成一条线,仿若穿越过时空的隧道。
看着那些光在小园脸上,眼中闪耀,程浩突然大笑起来,跟小园一起叫起来。
“你们看那个!好亮啊!那个那个!”
小园笑着,拍着手。
程浩弯下腰,将头放在她的肩后,然后轻轻用手搂住她的腰。
向小园太过兴奋,竟然一点没有发觉。
薛澄看着程浩脸上闪耀的微笑,看他跟小园一起大叫着,然后慢慢往后退,站在黑暗里。
他笑着,心里却涌起一种别样的酸涩滋味。
第二天上午,火车到达长沙。
小园费了很大劲才将这两个人从车厢里赶出去。
因为小园还要打扫和清洁车厢的卫生,程浩他们在候车室等着她。
刚才接站时的人声鼎沸过去后,候车室显得格外冷清。
等的薛澄都要打盹睡着了,小园这才急匆匆跑过来。
“我们去逛庙会吧!我还是第一次来长沙呢!”
薛澄打了个哈欠:“我还是第一次不洗脸、不刷牙呢!”
小园冲他做了个鬼脸:“谁让你不带洗漱用品的!”
然后她看看表:“可是只有半天时间,我下午还要跟车回去呢!”
程浩道:“回去?那你乘务员的工作是不是结束了?”
小园笑着点点头:“嗯!我去年不是后二十天吗?今年是前二十天!”
程浩起身整整大衣:“那好,一起去庙会吧!”
薛澄一晚上没睡,困的不行,但还是响应号召,一起出发了。
……
一行人来到火宫殿庙会。
此处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如鼎粥滚沸的声音几乎将人的耳膜都震破了。
可是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所有人拖家带口,一起沉寂在难得的团圆喜庆中。
“早就想来尝尝这里的小吃了!”
小园举着一碗臭豆腐,吓得程浩和薛澄直摆手:“无福消受,你自己来吧!”
向小园嘿嘿乐着,又跑到八宝饭的摊位去。
因为实在是饿了,程浩和薛澄也顾不得形象,与众人挤在一起,看着舞狮和杂耍的表演,嚼着团子和猪脚说笑起来。
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虽然北京的庙会也赫赫有名,但是他俩却从来没有去过。
总觉得那里又脏又乱,和他们的身份不搭调。
可是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他俩却觉得别有滋味,这才是新年的味道。
过年过年,恐怕过的就是一种人气。
一个举着风车的小贩过来,刚想问程浩要不要,可他一看程浩的衣着打扮和那张希腊雕塑一样的脸,立刻绕了过去。
程浩不由苦笑。
在这个圈子里,自己才是一个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