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微微蹙起眉,见眼前的宝玉仿佛是见了鬼般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一时心头倒难得浮现了几丝茫然来。他清冷的眸子扫了眼宝玉, 原本毫无任何喜怒的眼眸中也多了几丝不解, 淡淡道:“这法号, 是有甚不对之处么?”
宝玉张口结舌半日, 方知晓自己方才行为看上去是多么怪异,只得默默又坐下了。
“并无, 并无。”他讪讪道,想了半日,勉强寻了个理由替自己描补描补,“不过是觉着这个法号起的颇好罢了。”
这句话一出来, 便连原本正气呼呼控诉宝玉方才撞了它的无字天书也禁不住笑了个东倒西歪,于空中翻来倒去, 险些不曾一头栽进正袅袅飘着白雾的茶壶里。
妙玉也诧异地抬眸望了他一眼, 见宝玉一副懊恼自己说错了话的模样,连那白皙如玉的面颊上也泛起丝丝潮红来,不禁略略儿勾了下唇角。他将浅碧色的茶水缓缓倒入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绿玉斗中,递与宝玉:“且尝一尝。”
宝玉见那茶叶如针, 茶汤清亮, 已知是上品。再等入口,唇齿间满满皆是清香醇厚,其滋味略泛些苦意, 却又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来。
他尝了两口, 不觉笑道:“这是旧年蠲的雨水?”
妙玉于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了, 正自垂眸收拾茶具,忽闻此言,不禁心中一怔楞,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他:“你如何晓得?”
这乃是他去年于报恩寺住着时收的雨水并梅花上的露水,皆是用上好的青花坛子密密封了,用龙井茶渣并梅花底部的黄泥做了封盖,藏于那梅园的梅花根下,轻易舍不得拿出来与人吃。连带着到此处做事,也一同带了过来。
如今竟不料被宝玉一口说破,妙玉心头不觉欣喜,一时间看着宝玉的目光也难得多出几分得遇知音之意来,颔首道:“你既吃的出这水,显然亦非那等凡俗之人,倒也不枉了我今日特特将这坛子挖出来与你吃茶,既如此,多于我这处坐坐方好。”
宝玉只好干笑:“这自然是极好的。”
然而说归说,他心头却不禁有些心虚,毕竟自己前世已经在妙玉这处蹭过了茶,自然知晓他喜爱用雨水雪水泡茶之事——如今不过是一时忘情,随口说出,却不料反倒被奉为座上宾了。
二人一面吃茶一面闲谈,还未说上两句话,便听门外渐渐有人声传来:“你去问。”
“不,还是你去问。”
“其它地方皆找过了,哪里都不见人影,剩下的,也就只有这里了”
“可是里面这人显然是极不喜我们前去的模样,我一点也不想去吃这闭门羹——”
两个小丫鬟在门外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想去与那位显然不好相与的公子说话。正僵持着,忽见这雕花木门缓缓被人推开,一袭素淄纱衣的人影也显露了出来,一张面容如同被白玉雕琢出来的一般,美则美矣,却一丝表情也无,只淡淡道:“有何事?”
小丫鬟咽了口唾沫,只得硬着头皮怯怯道:“这位师父,我们正在寻那边儿荣国府上的一位爷大约十三四岁,生的一副好相貌,这边府里的哥儿都比不得的。不知师父可曾见过?”
站于门口的这美人听了这话,便回头向房中瞥了一眼。宝玉刚刚吃完了茶,正将手中的绿玉斗重新放回桌上去,见他看过来,便瞪大了一双情思缠绕的桃花眼回望过去。
十三四岁,好相貌
妙玉眼中神色敛了敛,将门推得更开了些,淡淡道:“于里头寻。”
“多谢师父!”两个小丫鬟大喜过望,忙踏步进去。待见了宝玉,竟似得了活佛一般,忙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哎呦,宝三爷,您实在是让奴婢好找!前厅都乱了套了,处处都在寻您,您怎么还在这处吃茶呢?”
宝玉见她们找来,不觉笑道:“我还能丢不成?”
妙玉闻言,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清冽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宝玉:
好吧,他的确能丢。
“实在是谢了师父的茶了,”待到将出门之时,他笑与妙玉道,“若是何时再有时间,定要再来师父这处品一品方是。”
妙玉立于门廊之上,站在这满园瑟瑟秋景之中,他本就单薄,穿的又素净,衣袂翩飞,仿佛与这天地都融为了一体。听了这话,他半晌后方轻声答言:“随时恭候。”
待到回了前厅,贾母少不得将宝玉说了一顿,一时又查看了下他前后:“可有挂着何处?可有伤到哪儿?你虽常往这东府里来,可这府中毕竟这么大,哪里能一个人乱走!下次可记住了,再这般,我必让你老子打你!”
宝玉靠于贾母怀中,忙忙使眼色,令自己几个哥哥上前来帮自己说上几句。谁知元春接口笑道:“不错,下回再这般乱跑,我便先告诉老爷去。”
一向性子绵软的迎春居然也出言赞同:“很是,一个人都不带,着实是不像了些。”
探春则道:“三哥哥身旁伺候的人也该说说了,眼见着爷们出去了,怎么一点也不尽心?这好在是不曾伤到何处,若是摔了,或是绊倒了,该令人如何是好?”
于这样的千夫所指之中,宝玉愣是一个援兵也未能拉到,只得举双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这之后,我定会注意的!”
贾母到底心疼他,见他已记下了,便忙忙令人上点心来,将此事放过了。此时天色也已渐晚,他们来了也有一日了,贾母便笑道:“今日叨扰了一日,总该放他们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