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又是一声雷,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的雨,终于倾盆而落,霎时间在屋檐形成一丝丝细细密密的雨线。
门外飘进来几许带着湿气的土腥味,直往人鼻子里钻,薛灵镜皱了皱眉,垂下眼在脑中拼命回忆。
听冯媒婆的意思,被退亲的那个人,居然是她吗?
是了,早年间,仿佛这身体的原主的确定过一门亲,对方正是姓徐,那时候薛老爹还活着,两家人时常互相走动,关系亲热得很。最近这半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薛家日益捉襟见肘的缘故,从前隔三差五便要来一回的徐家人,渐渐不肯露头——没成想,今日却是直接来退亲了。
身畔的崔氏浑身绷得死紧,显然在努力压抑情绪,而那原本坐在门槛上的冯媒婆,为了避雨,居然不怕死地又蹿进了屋里,满嘴絮絮叨叨个不休。
“镜丫头,我也晓得你们姑娘家脸皮薄,论理这话不该当着你说,可你娘那人你心里是有数的,我哪里与她讲得通……昨日徐家叫了我去,开口便是要同你家退亲,真唬了我一大跳!咱们两家虽素来没交情,却好歹是同村,你也算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眼瞧你遇上这种事,我心里着实不落忍,当时还苦劝徐家人来着,嘴皮子都给我磨疼啦!无奈人家吃了秤砣铁了心,我说得再多,又顶什么用?嗐,说白了我就是个传话的,你们今日,可真真儿伤透我的心哟!”
冯媒婆话音刚落,薛灵镜就觉得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了,垂眼偏过头,只见崔氏嘴唇发白,一张脸却是铁青,唯独眼眶有点红,湿漉漉的仿佛随时会滴下泪来。
“娘我没事。”
她轻拍了拍崔氏的手宽慰一句,继而别开脸,悄悄勾了一下嘴角。
退亲是吗?这可敢情好,姓徐的不想娶,她还不想嫁呢!刚刚穿越来便被退亲,用不着嫁给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世上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吗?
冯媒婆等了许久,眼见得薛家母女俩闷声不吭坐着,似乎都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只得再次开了口:“徐家体谅你们姓薛的如今日子艰难,我来之前便与我讲明,当年给你家的那些聘礼,如今也不必你退,只需将他家的通婚书还了便罢,依我说,这也算是厚道了。”
她说着,便拿眼睛夹了崔氏一眼,又将薛家堂屋扫视一遍,嘴皮子一掀,口中啧啧有声:“你家薛实死得早,家里没了男人,全靠个寡妇张罗着,日子有多苦,我虽没经历过,心头却也猜得到一二,平日没少替你们难受。我明白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徐家殷实,若换了是我,肯定也会死死抓住这门亲不放,可眼下轮不到你们做主呀!我正是贴心贴肝地为了你们好,才劝你们痛痛快快应了这事儿,否则,一旦惹得徐家发了恼,要你们将那些个钱啊物啊都还回去,就你家现下这境况,可怎么还得起哟!”
语毕,还煞有介事地捂住胸口,仿佛痛心疾首。
“扯你娘的臊!”
崔氏心头那股子火原就是勉强按捺住的,听了这话,立马又跳将起来:“这会子你倒净捡好听的说了?姓徐的又不是咱石板村人,这几个月压根儿便没来过,怎知我家现在是何境况?保不齐就是你这老虔婆从中使坏来着。你做的那些缺德事,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今儿我不弄死你……”
“好了娘!”
薛灵镜一把按住崔氏抬得老高的胳膊:“你小声些可行?我给你嚷嚷得耳朵里嗡嗡直响,头都疼了。”
这话灵得很,崔氏立刻噤声,骨朵着嘴不言语了。
“婶子。”
薛灵镜便又转向那冯媒婆,淡淡道:“您方才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若果真如此,今儿您倒的确受了些委屈。我知您赚钱不易,只是……这事儿来得突然,我娘一时也拿不出个准主意,只怕还得细想想。再说,那通婚书也不是常用的东西,即便是要退还,也得容我们找一找不是?您且先回去,明日这时候,劳您再来一趟,如何?”
“哼!”
冯媒婆深知自己不是她母女对手,此刻得了两句软话,总算找回几分颜面,赶忙就坡下驴:“我说什么来着?还是你镜丫头聪明识大体,不像你那娘……”
她生怕崔氏再动粗,嘴上说着话,双脚忙不迭地往屋外蹦,高声道:“既这样,我就受累明日再来一趟,你们可千万给我句准话,别只管拖延,不顶用,知道不?”
话音未落,人已撒腿冲进雨幕中,顷刻间没了踪影。
薛灵镜长出一口气,回过头刚要开口,就见那崔氏的巴掌呼呼扬了起来。
“你这糊涂东西!”
崔氏作势要打薛灵镜,却到底舍不得,巴掌高高抬起又轻轻落下,倒像是给自家闺女揉了揉肩膀,噎了半天,颤着喉咙道:“你同冯婆子好声好气说什么?她不是个好货,做媒是不讲良心的,为了两个钱,就敢把好人家的闺女往火坑里推,我最看不上的就是她!今日她可是来替徐家退亲的,你……”
“娘。”薛灵镜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高兴,攥住崔氏的手垂下眼皮,“那冯媒婆是什么人,我何尝不知?只不过,不管平时怎么样,今天她还就是个来传话的,你跟她置气有什么用?你都说瞧不上她了,为了个自己瞧不上的人气坏了身子,可值当?至于徐家那边……”
她偏过头,看了看屋外的瓢泼大雨,深深叹了口气,仿佛强忍悲伤:“至于徐家那边,既然他们想退亲,那么……退就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