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有山有矿,养一个幼儿园也养得起,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呢?我能活着站在这儿,除了胳膊上有道疤,不比谁丑,也不比谁傻,我觉得是老天有眼;可话说回来,老天没眼的时候也多着呢,有多少孩子好不容易投胎做人,还没来得及出生就被扔进垃圾桶了。所以陈白露身无分文也敢生,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条命,我觉得她特牛 x,真的。”
我哽住了。我想说什么。可我能说什么。 半晌,我说:“那么以后,口下留情吧。” “哈?”
“别再说她是婊子。” “那是随口一说,而且我只和熟人说过,又没到外面乱嚷嚷。” 我心如刀割。 你哪里知道你和熟人的随口一说,就是陈言对陈白露的第一印象? 我低下头:“太晚了。” “什么?”路雯珊睁着大眼睛看着我。这个姑娘的善和恶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既无处隐藏,也不想隐藏。我能说什么呢?
当天的聚会,陈白露和陈言都没有出现,但他们两人是毫无争议的主角。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他们的名字。
我听到了许多个版本:那个纯洁的姑娘付出真心又被辜负,那个拜金女攀附权贵又被抛弃,那个女编剧同制片人关系暧昧,那个交际花黑红背景都不干净,那个自命不凡的女人终于受到惩罚,那个可怜的母亲失去了她的孩子……每一轮添油加醋的描述都使我更加思念那个真实的陈白露。当我听到“你当真相信她愿意做单身母亲?还不是想借孩子把陈言套牢”,我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把一杯热茶泼向这个喋喋不休的女孩,我不认识她,也从来没有在陈白露身边见过她,那么她言之凿凿的自信是从何而来呢?
许多人拉住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更多的人围着她,拿冰块给她敷脸。我始终不记得她的长相,当时我泪眼模糊。后来杨宽把我从人群里拖走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人指着我问:“她是谁?”
“害死陈白露的人。” 我反而平静了,头也不回地走出这歌舞升平的小天地,并且再也不想回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凡事总有因果,而试图把每一个细节都理出因果联系,是一件庞杂的工程。谁肯花时间?人人爱故事。
~6~
流言在几天之内包围了我们。未必有人真的敢询问陈白露,我和陈言因此身处流言的中心。我的电话和微信不停地响着,后来我不得不关掉手机。 然后电话铃从客厅的角落里响了起来,我愣了很久,才想起家里还有一部座机。谁还会打到家里来?除了我妈。 但是是陈言。 半小时后我出现在他和陈白露的小公寓里,他来给我开门,脸色蜡黄,额头上不知道从哪里蹭了一点儿灰;尽管天气已经回暖,他怀里却抱着一只热水袋。我站在这间熟悉的狭小客厅里,看着桌子上用快餐盒盛着的半盒米粥,它已经完全冷掉了,我说:“胃病又犯了?”
他没回答。 客厅中间的黑色尼龙拉杆箱还敞着口,我蹲下身拉上拉链,手指摸过顺滑的蚕丝裙摆,它仿佛还残留着陈白露的香水味。 “我会永远记得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她拉着这只箱子推开门。”
我没有回应他,我想说“永远”是最虚妄的许诺,我想说“记得” 是没有意义的恩赐,我想说你亏欠她,可是连这些话也是虚妄而无意义的,我只能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他一头温柔的卷发、漆黑的瞳仁、厚唇下露出的两点白牙,这是我爱过的人,可我知道,那个我曾深深迷恋的天真而浪荡的神情,永不会再出现在这张脸上了。
我走的时候,天空中有雪白的柳絮纷纷扬扬地落下。
~7~
我在陈白露家门外站了足足十分钟,还是没有勇气敲门,把箱子放在门口,又怕被邻居拿走,飞快地跑到对面楼上,趴着楼道里的窗子看。 谢天谢地,我没有等太久。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出来了,披着一条驼色大披肩,手里拎着黑色的垃圾袋。她看到门口的箱子,立刻怔住了。
我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扔掉垃圾,早春的风忽地吹起她宽大的披肩, 露出平坦的小腹。我看着飞扬的柳絮落满她打着卷的长发,她摇摇摆摆地、一步一步走回去。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走进这黑洞洞的门洞里,那天她穿着雪白的长风衣,宽腰带紧紧地扎着, 她踩着一地脆生生的枯枝,精神抖擞地像个女将军。
~8~
陈言走了。他去法国买下那座酒庄。 那座酒庄没有投资的意义,更新橡木桶、维修酒窖反而要投入一大笔钱;它本来是要送给陈白露的礼物,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做这赔钱的生意呢?
我想不通。
在陈言的践行宴上,我反复纠结着这两个问题,他们如何互相叮嘱、如何约定欧洲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