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中间,从信箱里掉出来。还没看到信封上的落款, 我的心就怦怦直跳——除了陈白露,不会有人手写一封信寄来。
我坐在楼梯上读完了那封信,信很短,信纸是90年代见过的方格纸, 顶端有一排老挝文字,我后来查了字典,那是一所中学的名字。她端正的小楷嵌在方格里,好像一篇小学生的作文:
“海棠:
这里大山大水,风景开阔,比云南更让我喜欢,我爱这里,不愿离开。
我给这里的学生辅导英语,我的学生,也是我住的旅馆老板的女儿, 名叫尼娅。她很讨厌老挝,总是缠着我带她去北京。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们总是更喜欢别人的家乡。如果她长得不美,我也许会带她来;但是她太漂亮了,在北京她会迷失,你说对不对?
旅馆的旁边有一所村庙,我现在每天早上都和村民一起做祷告——不是祷告,应该叫早课吧?其实我听不懂他们在念什么,但是我感到无比宁静。对了,村庙的大门上有一幅楹联,尼娅用英语给我翻译,但我觉得翻成中文更有味道:
你是过客,花是主人。”
我带着这封信去找陈言,但是他不在家,电话打了三四个,都没有人接听。我用陈白露留给我的备用钥匙开了门,房间里黑着灯,他不在, 狗狗也不在。
我猜他可能在小区里遛狗,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来等他。沙发上扔着一只文件袋,我打开看,是一叠酒庄的资料,我不懂法语,只看懂酒庄大约在一个巴黎附近叫llley的地方,葡萄园和薰衣草园整齐地排列在幽深的河谷两岸,间或有几座上了年纪的城堡。
我等得不耐烦,跑到窗前扫视小区里可能遛狗的地方,石子小路上匆匆走着晚归的人们,狗也有不少,但没有跛足的那一只。这个小区的楼间距很小,对面的几十户人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多是三口之家,饭菜陆续摆上桌,电视里播着一模一样的新闻联播。
有多少人在期待着醉生梦死的游艇假日?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 那艘醉生梦死的游艇上,至少有三个人,愿意交出眼前的享受,换这一餐平常的晚饭。
我是在这一刻下了决心。并没有什么沉重的代价需要我去付出,才能够同父母团圆,从来都没有。只要我肯离开北京。从前我无比迷恋和依赖这里,我以为自己的全部生活都在这里,如今我只感到失望和厌倦。 我打电话回家,想告诉他们,一找到陈白露,把她平安交到陈言手上,我就回家。
电话只响 了一声就 被接起 来, 是一个 陌生人, 他说他是 我爸爸 的秘书。
我愣了一下,当初我家离开北京的时候,我爸妈把身边的人精简到连付师傅都不留,什么时候又配生活秘书了?
这位秘书告诉我,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叹口气挂了电话,但这提醒了我,也许陈言回了他父母家。
打电话给 陈言的妈 妈,她还 没说话, 电话那头 就传来小 狗呜咽 的叫声。
我在陈言妈妈家的客厅里看到了小狗,它从前睡觉用的纸盒子摆在门口,看样子是准备扔掉;它卧在一个有羽绒包边的华丽狗窝里,爪子搭在厚厚的丝绒垫子上,可是它瑟瑟发抖。它惊恐的小眼睛直到看到我才安静下来。我把它抱在腿上,搔着它雪白的肚子,我不敢太用力,怕摸到那颗打进骨头里的钢钉。
我对陈言的妈妈说:“它睡惯了那只纸盒子,不要扔掉呀。” 陈言的妈妈遗憾又不解:“你不是说陈白露喜欢德国货?这是德国进口的,恒温恒湿,次一点儿的人睡的床都没它贵呢。” 我答不上来,看着那只华美的窝,半晌说:“也许她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喜欢呢。”
我抱着钩卵栽缟匣丶液笠恢痹谒觉,我猜他应该醒了。
推门闻到一股极大的酒气。陈言坐在地板上,喝得醉醺醺。
见我进来,他抬起头来,汗湿的前额黏着几缕卷发,眼神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他穿着他从前的衣服,他收藏的限量版棒球衫,被我嘲笑过又丑又贵的,可是他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陈言了,他的表情告诉我,那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放下狗狗,半跪在地上抱住他。他把沉重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什么也没说。
他也无须说什么。这一串变故,他所经历的,和我冷眼旁观的,早就超出了我们的承受限度。这本该是一个平凡又轻松的爱情故事,连我的失落和嫉妒,也该是云淡风轻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失控了?
我们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信不信,其实每个人的命运早就被写好了,我们只是完成一遍。”
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信。你最近过得不如意,所以容易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