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学校大门口,加林突然感觉自惭形秽,几乎没有勇气走进这所高等学府。我既不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也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连函授生都不是,有什么资格进入大学校园?门卫会让我进去么?别人会不会耻笑我?
还好,门卫对进出校园的人员并不盘问。人家还非常热情地回答加林的询问,告诉他成人教育学院该怎么走。
到了成教学院,才听说函授学员住在学生宿舍。在学生宿舍楼,加林碰到了好几个师范时的老同学。
大家见到加林,就知道他是来找方红梅的。嘲笑他没出息,意志那么不坚定,问他是不是在家里想老婆了,熬不住了。
徐磊告诉他,女学员住在大学附小里,独门独院,进出都得登记。那里是男学员的禁区,没有学员证,别人未必会让他进去。
说完之后,徐磊非常仗义地提出,带加林去找方红梅。
到了大学附小,证明徐磊是在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加林进入女生宿舍没有遇到任何障碍,非常顺利地找到了他老婆。
红梅看上去比在家里时瘦多了,见到老公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她说刚刚给加林发了一封信,叫他早一点儿来武汉,没想到两个人想到一块儿了。
因为快到吃午饭的钟点,红梅拿起碗筷,准备带加林去学生食堂。徐磊也返回男生宿舍去拿自己的碗筷。
湖北大学的伙食显然比孝天师范学校要好得多。能够单独点菜,还有免费供应的菜汤。不过,打饭同样要排好长的队,菜的价格也比较贵,一盘清炒茄子就要三角钱。
吃饭时,红梅饶有兴趣地谈起了这十几天的学习和生活。
她说,面授学习比中学生抓得还要紧。每天上午下午都有课,晚上还要自习两个钟头。有专门的辅导员检查督促,守在教室里记考勤。
“你来了,我恐怕也没有时间陪你出去玩。”红梅略带歉意地对老公说。
“没关系。我自己到处转转。”加林毫不介意,“下午我准备去趟《长江》杂志编辑部,带了篇稿子想让编辑看看。”
“你去吧!晚上还是回这儿吃饭。”红梅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睡觉就去男学员那里挤一挤。”
加林心有不甘地望了老婆一眼,随后又认同了这种安排。
他不可能睡在女生宿舍里,更不可能带着红梅去外面的旅馆开房。忍忍吧!反正过几天就要回家的。
饭后两人都没有午睡,肩并肩,一起去学校操场上转了转。
坐在树荫下的石凳子上,红梅这才告诉加林,她有两个月没来月经,估计是怀孕了。
听到这儿,加林显得比较平静。在他看来,结婚后怀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他们一年前已经打掉过一个孩子了。
不过,当他仔细推算红梅怀孕的日子时,心里又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那时他历经一个多月病魔的折磨,刚刚从医院出院回家,身上还长着疥疮。打了那么多吊针,吃了那么多药,病又没有完全治愈,药物和身上的病菌会不会对胎儿带来不良影响?
想到这一点儿,加林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担忧和焦虑,完全抵消了即将成为父亲的喜悦。
“应该不会吧!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红梅听过加林的顾虑,带着侥幸的心理安慰他。
“但愿不会有什么事!菩萨保佑我们生个健康聪明的宝宝。”加林附和着红梅,但心里的石头并没有真正落地。
对于一个文学爱好者来说,让自己的作品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是最直接的愿望。而决定他们的愿望能否实现的人,或者说,裁决他们命运的人,则是报刊杂志社的编辑。对这些掌握着自己作品生杀大权的编辑们,文学爱好者的敬畏和崇拜是不言而喻的。
编辑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
王加林就是怀着一颗敬神的虔诚之心,前往《长江》杂志编辑部的。
寻找这家文学杂志编辑部办公的地方并不顺利,或者说,相当不容易。加林知道《长江》杂志社与省文联在一起办公,所以他一路打听的是省文联在哪儿。
结果,他问了无数个人,别人都是困惑地摇摇头。
按说,省文联级别也不低呀!而且是这么有名气的单位,大家怎么都不知道呢?加林百思不得其解。
花了近两个小时,走得腿都发软了,加林才在一片绿树丛林中看到了省文联的招牌。
这是一栋新建的办公楼。远离闹市,位置偏僻,基本上坐落于荒山野岭。这里是作家诗人云集之地,都是写东西的人,当然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王加林这样在心里解释。
门房兼做小卖部。
早已舌敝唇焦、喉咙干着冒烟的加林买了一瓶汽水,咕嘟咕嘟喝完之后,才向卖东西的小姑娘打听《长江》文学杂志编辑部。
“在文联三楼。门上有字的。”小姑娘干净利落地回答。
加林于是用手抹了抹头上和脸上的汗水,屏住呼吸,如同朝觐一般,开始前往他心目中的“耶路撒冷”。
到达三楼时,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询问别人哪个是小说编辑时,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找周编辑吗?来来来,你随我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把加林带到三楼最顶头的一个房间。
房门开着。里面摆着四张桌子四把椅子,但只坐着三个人。有一个座位是空的,空座位的主人恰恰是加林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