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怪我喽?”芳婆斜眼。
“怪我。”杨牧赔着笑,“我的马不够快。”
迈进紫金府,芳婆一路走得极慢,每走一步都要环顾许久,泛着阴霾的老目似乎想把这里看的更清楚些。
杨牧不时回头去看,初入紫金府的人不是瞠目结舌,就是惊叹连连,平民百姓这样,达官贵人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有俩人,一个是栎容,听薛莹说,栎容看着满目乌金连碰都不碰;还有就是,自己接回来的芳婆。
一路婢女如云,都穿着绣花曳地的缎子长裙,发戴珠钗身如柳枝,所有下人也是一色的锦服襟带,模样端正动作干练,乌金饰物更是满目皆是,映得府里比外头初升的太阳还要明亮。正厅前头还种着颗千年楸树,夏日里郁郁葱葱,几欲遮住天日。
哪一样都该是芳婆没见过,但芳婆神色镇定,眼中还隐隐有些不屑之感,好像烦透了这些庸俗的物件。
该不是看傻了吧。杨牧抽了抽鼻子,要不就是,还恼着没人去迎,这芳婆婆心眼也忒小了。
——“芳婆?”栎容听到消息,从长廊那头疾步跑了出来。
“栎姐姐。”杨牧扬起笑脸,再看被喊的芳婆,老目还是阴郁不喜。
栎容奔到芳婆身前,揽住她的肩看了又看,嘻嘻笑道:“一路颠簸,倒也没把骨头颠散。”
“哼。”芳婆闷了声,“要不是这个杨什么的死缠烂打,谁会来这地方?”
“我叫杨牧,说了八百遍了。栎姐姐,我的名字有那么难记么?”杨牧压着火。
“芳婆。”薛灿喊了声也走进厅里,“栎容前日等了您一天,看来,是杨牧脚力不行,耽误了。”
“你就是拐走我家阿容的那个人。”芳婆脸上带着忿忿的表情,她还记得那晚关悬镜走后,庄里又来了两名男子,离开时,年长些的那人报出自己的名号——我叫薛灿,家住湘南紫金府。——“薛灿…你就是薛灿。”
“我就是。”薛灿亲手给芳婆斟上热茶,“那次来去匆匆,都没来得及见您,栎容没有一天不念叨,这不,就把芳婆请来,您抚养教导栎容,她没了爹娘,您就是她最亲的人。”
“薛小侯爷的嘴倒是挺能哄人。”芳婆笑了笑,“我家阿容见过的活人不多,小侯爷俊武过人,阿容看上,就逃不开了。”
薛灿低低一笑,拉住栎容在自己身边坐下,“有缘千里一线牵,我和栎容是缘分。”
栎容蹭着衣角,她天不怕地不怕,凡是也有自己的主意,但芳婆毕竟也是教导自己的入殓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母,自己没吱一声就要嫁给薛灿,芳婆要强又有性格,心里一定是不大痛快的。栎容戳了戳芳婆的手腕,眨巴着大眼,“芳婆,这不是还没嫁么?你要是不肯来,我定是也不嫁的。”
“当真?那你现在就跟我回阳城去?”芳婆瞪眼。
栎容偷笑,“阿容都要二十了,二十不嫁,爹娘可是要蹲大狱的…你一把年纪,也愿意?”
“大周法令,蹲大狱也轮不到家中婆子。”芳婆白了眼栎容,“关少卿说的,你别唬我。”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啊。”栎容眉间透出狡黠。
“死丫头。”芳婆急得要跺脚,“白养你这么多年,帮着别人坑自家婆子。”
杨牧早已经被逗得哈哈大笑,冲栎容竖起大拇指。薛灿瞧着也觉得轻松有趣,把茶盏又朝芳婆推去了些,“芳婆,喝茶。”
芳婆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目带哀怨的看了眼薛灿,见他生的高大英俊,一双黑色眼睛沉稳冷峻,倒也不像阳城那些个公子哥一身浮夸。
芳婆抿了口茶,叹了声道:“女大不中留,我一个婆子也留不住。外头人说紫金侯病弱,你看着倒不像个短命的,模样…也算可以…家底…”芳婆又环顾了圈,“还成…”
杨牧死死掐住大腿肉才没有狂笑出声,怪不得觉得栎姐姐有趣,原来这婆子…更加有意思。
“就是委屈了我家阿容,要困在这金丝笼里。”芳婆憋出最后一句,示意薛灿给自己再添些茶,“这茶,倒怪好喝的。”
——“这是恩施玉露,用清晨收的露水泡茶,茶水色泽凝亮,入口回甘不绝。芳婆喜欢?”
大厅外,辛婉悠悠迈进,曳地的裙尾滑过门槛,她今天不过穿了一袭家常的素色缎裙,上面绣着雅致的扶桑花,每走一步,如生的花朵都好像在微微颤动,鲜嫩欲滴。
辛婉面上含笑,没有对厅里粗衣婆子的轻视,话语温和的如同和家人说话般。
栎容看见辛婉也亲自来见芳婆,心里也是感激她给自己的体面,对辛婉重重的点了点头。
芳婆老目一动,凝神看着步步走来的辛婉,她满是褶皱的脸一动不动,没有见到这位显赫夫人的惶恐,她眼神沉稳,又好像是完全被侯门贵妇震慑住,脑中早已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