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张黎黎虽觉得程显不错,旁敲侧击,暗示了又暗示,到底也没讲出多么露骨的话,也就有事无事地,请程显到自己租住的小公寓里吃顿便饭。每一次,她系着围裙在灶前烧煮,客厅里程显跟岳骏声两个坐在一起看电视。锅上的白汽氤氲在眼前,抽油烟机呜呜地在耳旁轰鸣,张黎黎望着客厅里的两人。望得久了,她会有瞬间的发怔,好像知道就连这种虚假的温馨,于自己也是不可多得。她知道程显对她缺乏兴趣,甚至连男人对女人那种天生的冲动都没有。她对此感到疑惑,却也没有深究,——当然她更没有想到过,不仅是对她,程显对“新世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表现出兴趣的。
称奇的是,程显对骏骏倒是罕有地关心爱护,有时甚至超过了张黎黎这个当妈的。张黎黎当然也爱儿子,却因生活压力、遭际坎坷,对儿子难有长时的耐心和疼爱。尤其当她想起骏骏的爹——众人都猜测是她之前的某个嫖`客,她不否认的同时,看着骏骏的脸上就难免带上阴霾。倒是程显,非亲非故,人也年纪轻轻孔武有力的,不去玩这个时代的小年轻都去玩的东西,却常常不辞辛劳地替她照看骏骏。只要保姆一有事,接骏骏放学以及看着他做作业的任务便无可争议地被程显揽去。人人都看出,对这种照看孩子的活计,程显丝毫不以为苦或无聊,反而脸上有一种隐隐享受的表情。对此杨淮放曾啧啧评价,“阿程以后会是个好爸爸啊,嫁给你的姑娘有福了!”
然而有福的姑娘未曾见着,有福的小不点儿却有一个。凭着儿童特有的敏感,岳骏声几乎一开始就察觉到他能从程显那里得到什么——以一个儿童特有的伎俩。诚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老实乖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做一些其他孩子都有特权做的事,像是撒娇使气、耍耍赖皮这些。比如,程显搀着他的手走在放学的路已经由程显替他背着了,可是骏骏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仰脸看着程显,一双黑眼睛扑闪扑闪的。他冲着程显,向上竖起胳膊,踮起脚尖。不说一个字,也无需说一个字,他知道自己只需稍稍嘟起腮帮子,眼睛对着程显那么娇懒懒地眨几下,他的程程就会招架不住,臂膀横在他臀下,把他当街抱起。
小胳膊环上程程的脖子,岳骏声感到一股珍贵而难得的安全感,在程显出现之前从未有过的。模模糊糊地,他幼小的的心里产生这么个印象,那就是只要他开口,程显就不会拒绝他,尽管那个时候,他是那么幼弱,而程显又是那样的充满力量。
“阿程,我看骏骏挺粘你的,以后要是哪天我出了什么事,你会替我照顾好骏骏的吧?”一次,张黎黎半开玩笑地对程显说。
这是句有点儿奇怪的话,康健幸福之人绝不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什么叫哪天出了事呢?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作出这样的预言呢?但凡听到这话的人,大都会说些什么,至少也会问点儿什么。可是程显却是什么也没问,他手里拿小刀替岳骏声削着铅笔,头也不抬地回了一个字:“会。”
断续的竖笛声飘荡在住宅楼间,夜深人静,听在耳中,格外分明。楼里的最后一盏灯也熄了,程显明明感到困的不行,手里仍旧习惯性地捏着那片香烟壳儿,壳上还是那个未完的涂鸦。他低头看看那幅涂鸦,看不真切,就是通常小儿信手的几笔,骏骏的那几笔。
那一日,他到二楼妈妈桑的办公室找骏骏。那天有保姆在,楼下的场子里有些乱,他不得已长时间在岗,好不容易抽空上楼来,想对保姆说“先带骏骏回去吧,今天新世界不太平”,就见门里面,保姆已然在收拾东西,妈妈桑抱肘立在房间里。
见他来到,桑梓问他:“下面的情况怎么样?”
程显道:“岳将军带人来了。”边说边蹲下,把走到他身边来的岳骏声揽到怀里。
岳骏声也反抱着他,用小手摸他的脸,对周遭的异常一无所觉。“程程,”他睫毛眨动,一只手伸到程显面前来,“看,我在学校门口捡到的香烟壳。”他展开三张金红蓝黄的烟壳子,喜滋滋地举到程显眼前。
程显握住他的小手,拈了个金黄的烟壳,看到烟壳内面的涂鸦。他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可爱,跟香烟壳的小主人一般的可爱。
“阿程,我马上让人护送保姆跟骏骏回去,你到下面去帮岳将军。”妈妈桑发话了,过来牵住岳骏声的手,将他带到门口,“来,骏骏,跟你的程程说再见!”
骏骏是听话的,他非常明白对妈妈桑不能像对程程那样耍小脾气,——他也只敢对程显一个人耍小脾气,连对母亲张黎黎都不大敢。只见他依依不舍地脱开程显的胸怀,两只眼闪着水色定定地睇着程显。他摇一摇胳膊,道:“程程,这个送给你。”指的是程显手里的香烟壳。
很快骏骏就跟着妈妈桑和保姆离开了,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