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薛寅好歹也当了几天皇帝,还真是连御花园都没去过,他甚至也没去过皇帝寝宫,对这座宫殿的了解怕是不如柳从之这个犯上夺位者——姓柳的昔年贵为满朝文官第一人,可算是在这皇宫里混迹了不少年头。
这个男人曾被驱逐为平民,一无所有地离开这里,几年后,他褪去儒衫,换上戎装,再度回到帝国权利的中心,如今,他身上的戎装将换作明黄龙袍,他终于成为了这座宫殿的主人。
可见这混乱世道,书本笔墨终究比不过长枪铁骑,而金戈铁马,军威重重,也终究比不上黄袍加身,无限尊荣。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夜色深重,宴席直接摆在了庭院中,宫人在酒桌周围挂上一盏盏宫灯局极美,宫灯掩映下,可见庭院一侧,九曲回廊蜿蜒于水潭之上,一眼望去,水面波光粼粼,假山精巧,有乐师于一旁奏乐,琴音空灵婉转,可叹在席众人,大约无人听得进去这琴音。
这里大约坐了三桌人,约莫都是柳朝的中流砥柱,开国功臣。薛寅一眼扫过去,几乎都不认识,这也正常,不过他不认识别人,别人可是认得他的,事实上,薛寅一到,这堪称热闹的场面就静了静,人人看着这声名在外的大薛亡国之君,反应各异,不屑鄙夷者居多,有人讽笑道:“陛下,这位……该怎么称呼啊?”
薛寅看一眼这人,三四十年纪,国字脸,身材精壮,其貌不扬。这人生得一双小眼,一只鹰钩鼻,眼神阴沉带着戾气,看面相,是个颇刻薄的人。
柳从之坐在主位,老神在在,面上含笑:“你觉得呢?”
他这一问是对着薛寅问的,薛寅抽了抽嘴角,没精打采道:“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几个武将闻言,又是一阵讽笑,柳从之点了点头,对他直呼其名道:“薛寅”他笑着一指桌上空位:“请坐。”
直呼其名也好,强过其它乱七八糟的称呼,薛寅看一眼柳从之指的位置,眼皮一跳。
这个空位,赫然就是在明王——不,当今陛下的下首,他一届降臣,亡国之君,落魄不堪,从何来的如此尊荣?
“怎么?” 柳从之注视他。
薛寅静了静,没说什么,入座。
一场食不知味的晚宴就此开始。
柳从之自己是个大名鼎鼎传遍天下的能人,然而他手下的能人也绝对不少。
这人自起兵以来,招降的本事几乎和他打胜仗的本事一样厉害。
和薛寅坐同桌的都是柳朝中流砥柱,开国功臣,薛寅睁着一双困倦的眼扫过去,除他与柳从之之外,一共六人。两名文臣,四名武将,倒是泾渭分明。两名文臣他倒是看得眼熟,袁承海出身书香门第,父祖皆名声显赫,二十中进士,在朝为官已有十年,薛寅虽不理事,却也是听说过这位袁大人的。
另一个年岁稍大一些,已然四旬,气质严肃方正,有那么点不苟言笑,这位可就是大名鼎鼎了,陆青徽,寒门士子出身,在朝近二十年,政绩不凡,有名的铮臣,嫉恶如仇,善辩机敏,早年与霍方交情甚笃,算得上朝中有名的清流。而后皇帝越见昏庸,宠信华平,霍方强自忍耐,忍气吞声与其周旋,平素端方严肃的陆青徽却干出了一桩奇事,轰动全国。
他上了一封奏折,掰着指头写华平十二大罪状,桩桩件件有条有据有证据,简直把华平说成了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臭名昭著万死难辞其罪,还顺带骂了皇帝识人不明,宠信奸佞,用词之尖锐,把华平吓了个脸白,老皇帝气了个仰倒。这也就罢了——当年华平正当宠,有胆子做这事的愣头青也不是没有,事后找个罪名收了下狱流放也就完事了。可这位陆大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按他的话说,为人臣,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万万不能为华平这等人死而后已。
陆大人递奏折使了个手段,奏折没被华平的人涮下来,呈上去两天才到皇帝跟前。这厢奏折递完,那边陆大人告了个假,回家收拾东西,携妻女与一二家奴,火速趁夜出宣京城,跑了。
两天后,天威震怒,下令缉拿陆青徽严查,却见人去屋空,陆大人家家徒四壁,什么也没留下。这下老皇帝气得更厉害了,抖着手指严令追缉,更说要灭陆大人九族,结果一查陆大人族谱,所有人面面相觑。陆青徽出身寒门,幼年一度因饥荒几乎家破人亡,这所谓寒门,就是爹死娘丧无亲无故的意思,倒是有个妻子,但夫人出身更低,乃是陆大人买回来的女奴,嫁人才去了奴籍,地位低到朝臣闲聊提及,都得不解叹息几声的地步。可想而知,这名字都改过几遍的女奴,也是没亲眷可考的。
不查不知道,陆青徽可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这九族,没法诛啊。
老皇帝气得不行,只得下令通缉陆青徽,说一旦抓获,绝不姑息。可陆青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此消失了形迹,多处搜捕都未见其踪影,直至后来现身于柳从之麾下,成为柳从之左膀右臂。没能活捉陆青徽大约是华平生前最大的遗憾。
这等光辉事迹,薛寅远在北化都有所耳闻,老宁王当年听到这则奇闻的时候还在感叹:“能人,能人啊!”
而今亲眼见到这能人,薛寅虽困倦烦闷,但还是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陆青徽身板壮实,容貌平平,面蓄短须,看着颇为平凡,也不多话,稍显严肃。这么一个人,朴素平凡,身上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