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大摇大摆地和唐白羽回到唐门时,唐青崖不曾想到临走时还能体验一把如此待遇。唐门杀手俱是动手不动口的狠角色,他一时无法甩掉身后追杀的人,马屁股都抽出了血痕,那些黑衣同门仍旧咬紧了不放开。
越过龙湖之时溅起一身水花,他的掌心被缰绳磨得发疼。
上岸片刻,身前的林子中突然蹿出一个人,把唐青崖吓得够呛,他条件反射地勒马,差点将自己从马背上掀下去。
那人一身深紫色的劲装,长发旖旎,面色苍白惟独唇色血红,如同鬼魅一般。唐青崖看清了那人样貌,不确定道:“……大师姐?”
“还不快滚!”那女子开口同时从背后抽出了两把一臂长的短刀,“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往回看!”
唐青崖来不及思考为何常年镇守寒潭的唐翎兮会出现在此处,对方一掌拍在那马屁股上,瘦马吃痛,飞快地狂奔。
他从唐翎兮身边掠过,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马跑开一段距离,唐青崖脑海一片空白,他回头去看,对方与十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处,丝毫不落下风。
他直觉自己和红竹磨牙打诨那段时间一定出了事,竟然能惊动冷心冷血得就差没吃斋念佛的唐翎兮。然而他又无法回头,只得依言一路往前。
等唐青崖终于看到渝州城时,他手脚乏力几乎从马背滚到地上。
他没日没夜地一通跑,脚踏实地时有一瞬间的发软。唐青崖感觉眼热口干,风尘仆仆地就想要去绸缎行。
唐青崖突然想起苏锦,他对苏锦说要他去衣锦绣等,可如今门中陡生变故,连带的诸多牵扯席卷而来。唐青崖心中狠狠抽痛,一时竟不知还能去往何处。
夜里的渝州城安静得近乎死寂,偶尔传来一两声渺远的婴儿夜啼。唐青崖翻身下马,停在绸缎行外面,想了想,到底没有伸手去开门。
这里头原是他的人,可如今他也不敢确定了,他心里乱,担心父亲,担心唐白羽和红竹,还有大师姐。
他还担心苏锦,这份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唐青崖漫无目的地在渝州城转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要溺在无尽的不知所措里。
他向来有主见,不到十四去执行任务,而后六年孤身一人游历大江南北,最远到过河朔看雪,从不需要人担心,突然的变故也能最好地处理。可那时他有一个归宿,即便回不去,想起也十分温暖。
而他终于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虑。
在竹苑埋伏企图刺杀唐门少主,这事说出去可不是偷图纸这么轻描淡写的。他的心立刻悬到了嗓子眼。
唐青崖最终站在一家客栈楼下,对面不远处就是绸缎行。他沐浴冰冷月光,感觉手脚发麻,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
正当他被自己各种血腥和极端的猜测折磨,背后一片白毛汗,忽然从天而降一颗小石子,恰如其分地打在唐青崖脚边,把他吓得几乎原地一蹦三尺高。
唐青崖抬头去看,眼角毫无预兆地红了。
月色渐渐变暗,星辰晦暗无光,客栈挑在门栏之上的大红灯笼发出幽暗的赤色。而烛光晕染开的清凉如水中,一扇窗开到半截,视野内闯入张熟悉的脸。
苏锦托腮靠在窗边,垂眼和他的目光撞在一处,唇角微微一翘:“大晚上的听见马蹄声就醒了……哎,你哭什么?”
唐青崖面无表情地一抹脸:“你闭嘴。”
然而他的确承认,那一刻终于明白,溺水之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如此。
破晓之际,唐青崖终于喝上了一宿之后的热茶。
他把温热的杯子握在手心,感觉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在缓慢地被填满。苏锦不言不语地给他续了茶,坐在他身边,突然道:“冷么?我见你肩上湿透了。”
唐青崖如梦初醒地侧头看,果然颜色深了许多,他不知是冷汗还是露水,只得摇了摇头,含了一口热茶。
而苏锦叹气,道:“你要不换身衣服?寒气入骨以后难受。”
分别这些日子,算来并不长,唐青崖默认地放下杯子,径直脱了外衫挂到衣架子上撑开,放到通风处,自己只着中衣重又坐下。
他突然不贫嘴了,苏锦万分的不习惯,找话道:“你走了之后,我们又在江陵逗留两日,蜀道艰难,一时没法径直前往剑门关入成都,我想起你说的话,就先到渝州安顿了……等到你回来,再一同前去青城山。后来我想起你走得匆忙,那家绸缎行在我们来的时候便十分奇怪,有几个黑衣人在附近,我就没去住——”
唐青崖忽然牛头不对马嘴道:“唐门出事了。”
苏锦皱眉,却没问,听他继续说道:“今日……不对,昨日傍晚,按例是家宴,我在桌上同唐玄翊不冷不热地吵了两句,后来……离开耽搁了一段时间,再回到住处时,发现了埋伏的刺客,一路被追出,好不容易才跑过来。他怎么敢在父亲眼皮底下动手,除非……”
除非唐从恕也受制于人,而那人有恃无恐。
“他为何会突然发难?是早有预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