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就在这不经意间向苏锦解释完毕,目光朝他看过去时正好和苏锦的对上,两个人心有灵犀地错开,彼此都有些尴尬。
苏锦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青崖想,我在这多话个什么劲。
刺客自是看不出他二人之间波涛暗涌,正要继续讨饶,唐青崖突然道:“我看你也不会说实话,不如一刀杀了吧?”
此时,旁边先前被他剜了双眼的人却冷不丁地开口道:“他本不是唐门中人,不过依照命令行事,此番说辞尽是我教的,又何必苦苦折磨?”
唐青崖道:“肯说话了,如此看来已经认出了?”
那人平静道:“多年不见,少主长高了,和从前相比想必身手也更好了,方才那两枚镖却太过讨巧,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恕我直言,易容与本尊实在相去甚远。”
唐青崖闻言笑了,他踱步过去,在那人面前蹲了下来,直视被自己捅出的两个血洞:“过誉,论暗器,晚辈自是比不上您。不过这么多年,您竟然还没死在追杀的手上,看样子活得还挺滋润,今日我若清理门户,那是您气数已尽了。”
苏锦不明所以道:“他是你们的人?”
唐青崖对他道:“叛逃在外的弑师之人,无足挂齿。”
那盲了双眼的人冷笑一声,却再无应答。
唐青崖不知想到什么,转头问苏锦道:“看来是问不出答案了,你不如进去看看,里头的东西是否少了?还有,能不能设法联系到你同门?”
苏锦点头称是,他如今全然不懂状况,下意识地听了唐青崖的话,起身去往屋内。
前一天与秦无端来时,堂屋内的陈设苏锦只看了个大概。里间是个书房,外面却挂着画,布置得如同一个精致的官宦别院,十分fēng_liú儒雅。
如今大堂内花瓶被砸碎一地,书画随手掷在地上桌上。苏锦掀开门帘进到书房,檀木书架上一片狼藉,书卷与竹简被翻得乱七八糟。他凑到窗下案前随意一瞥,却看到了半张未完成的水墨画。
那上头打翻了砚台,破坏了整幅画的布局,依稀看得见怪石嶙峋,水波温柔,分明是十分矛盾、却又和谐共融的画面。
苏锦将这张未完成的水墨画拿起,仔细端详,总算看出了端倪。
按理说,一般人都是画毕最后才落款题跋,这一副却已经有了一个鲜红的印,盖在左下角山水并行之处。苏锦仔细辨认,终于发现那是篆刻的“无端”二字,应是出于秦无端之手,他活得像个公子哥,有这份闲情逸致再正常不过了。
苏锦把画放下,正要去别处探查,但去而复返,把这幅画带上。细细搜寻一番,发现遗落在书房内的不过是些副本,大都不是武学秘籍。
“看来师兄早已预料到,将贵重之物一一转移了。”苏锦想道,见确实再无什么要紧之物,索性出了堂屋。
庭院里,唐青崖正坐在石凳上擦匕首,身侧的那两个黑衣人已断了气,观之伤痕,俱是干净利落的一刀割断了喉咙。
见他出来后,那人神色如常地招招手:“没问出话,于是都杀了。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天快大亮了,我们还是趁着人少先离开。”
苏锦道:“师兄大约早就走了,应该无碍。”
唐青崖点点头,苏锦见他不愿提什么,踌躇着跟在他身后走出,问道:“那个人是你的师兄还是师弟?”
唐青崖道:“是我师叔。他五年前叛出唐门,此后一直没有消息。我以为他隐姓埋名,没想到还借着锁魂堂的名义四处接活……实在该杀。”
苏锦道:“锁魂堂是哪里?”
唐青崖瞥他一眼,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唐门在江湖上最有名的不是暗器机巧,而是锁魂堂。那地方高手云集,仅次于大内暗卫组织。凡在那处登记过名册的弟子,皆可称为明码标价的杀手——做的原本就是人命买卖。”
苏锦道:“这我是知道的。而你却悠闲得很,看样子并不像正待价而沽?”
唐青崖颔首道:“的确。这些事不是什么要紧的……对了,方才你去里屋,可曾发现什么?”
他一语点醒了苏锦,连忙从怀里拿出那张画:“其他的都被师兄带走了,只剩下这个,放在桌案上,被砚台的墨弄脏了,但能看到师兄的题跋。”
那画皱巴巴地展开后,唐青崖惊讶地“咦”了一声,苏锦问:“如何?”
唐青崖道:“他画的这是……雁荡山啊。”
苏锦几乎立刻说道:“师兄的意思是,他会去这里等我吗?”
唐青崖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很有可能是留给你的讯号,但他又如何知道你一定能认出这里就是雁荡山。况且看这些墨迹,不像一夜之间完成的……我反倒认为,要么他在做错误引导,要么是他自己的执念。”
他自从七岁开始到了会稽,此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虽在画卷诗书中游历了名山大川,却未能与实际联系起来。苏锦刚发现的线索蓦然断了,他将计就计道:“那雁荡山是否会有一些线索……你在找什么?”
方才思索之时,唐青崖将那幅画颠倒过来看了许久,又仔细钻研着墨,仿佛是个经验老道的书画鉴定家。闻言,他将那残卷一收,还给苏锦:“你师兄回会稽山去了,你将画倒转过来,再看看被打翻的砚台弄脏的地方,应该就明白了。”
苏锦疑惑地依言照做。
那残卷扭转,竟然大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