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恐怕与邺城不尽相同。”王洛解释道:“温室殿外的湖水还未结冰,想来雪下得不大,郎君多穿些衣物,当是不会着凉。”
“哦?”慕容冲总算将那披风收了起来,抬头斜目看向王洛:“那就出去看看。”
“只不过是绕着温室殿走走,怎么要这么多人跟着?”
王洛垂目轻笑,仿似无意回答他的问题,慕容冲将车上的帘子徐徐放下来,接下来发出的声音便只闷闷地回响在紧窄的车子里:“王侍郎,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才出了温室殿,郎君现在便要回去?”
车内良久不闻有人说话的动静,王洛招了招手,四角抗着车子行走的轿夫得令,小心翼翼地将车子停在路边。
“郎君不若下来走走?”
湖面的确还未结冰,从天而降的细小雪花轻缓地落在之上,便仿若被包容入了湖底,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容冲站住了脚步,拥着笨重的披风半蹲下身,长久地注视着深色的湖面,许久才开口问道:“这湖有多深?”
王洛将一双手拢入袖中,轻声回答道:“该是不浅。”
“里面可饲有游鱼?”
“鲤游其中,到了春天,郎君就能见着了。”
慕容冲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抬头低头地打量着四周,像是对湖边的一景一物都充斥好奇,王洛倒是也有充足的耐心,负手一侧,静静地等候着,蓦然少年回过头来,目光中带着狡黠的笑意。
“平素可是用那些老宫女的尸身喂饱它们?”
该是早就习惯了他时来恶作剧的怪癖,王洛只笑了笑,并不回答。
慕容冲无趣地转过身去,左右顾盼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吹落了之上薄薄一层细雪,向湖面抛去,小小的石子打湖上蹦跳几下,激起了几道涟漪,之后便彻彻底底地沉入水中,没了动静。
“王侍郎到车前等吧,别总跟着我了。”
王洛挑眉,举目间只看到一束墨发如瀑散在肩头,单薄的背影被棉衣毛领裹得臃肿,看来却依然像是一副空洞的骨架。
他便如这偌大的皇宫中肉眼可见的鬼魅,目光总如一滩死水一般沉静,除却恶意的嘲讽便是面无表情,仿佛他本就该是形单影只地漂浮在这一道道宫墙之间,若身后有人的跟从和陪伴,反倒显得突兀而难看。
王洛躬了身子,自一旁慢慢地退到一道墙以外的地方。
抬手落到肩头,微微有些凉,慕容冲轻轻一使力,肩头的披风顺着滑落下来,被他中道拦住一截揉皱了攥在手里,剩下的如一条尾巴,长长地拖到地上。
“太后做这些活最拿手了,谁都比不了,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一件绣凤的赤色锦袍?那件小锦袍最精致了,我怎么学,也学不来……”
该是感到了些许寒意,慕容冲垂下脑袋,将下颔与半张面庞尽数埋入脖间的毛领,目光再度开始变得灰暗而不清晰,使劲眨了眨眼睛,又不小心带出星星的泪花,像是在想念些什么事情似的独立了许久,蓦然矮下半身将手炉打开,站直身将披风的一角浸入滚烫的炭火之中。
小小的火苗缓慢地在披风的边角处烧灼出一只黑漆漆的焦洞,从底下开始徐徐冒出难闻的青烟,始作俑者冷眼注视着脚底,火越着越大,整将披风的一角烧秃,露出焦黄的颜色。
像是蓦然想起些什么,慕容冲急速地将披风自炉中抽出,一时间显出手足无措,四下张望之后慌了神似的将东西扔进湖中。
火焰在湖水的包容下很快熄灭,那一席披风于是带着残破参差的边角可怜巴巴地漂浮在水面上。
双腿不受控制地失去了力气,慕容冲重重地跪坐在岸边,方才酝在眼角的泪水终于痛痛快快地顺着面颊流入脖颈,手背来回地在面上擦拭,却像是止不住一般,怎么也擦不干净。
明明在流泪,他却意外地没什么情绪,面色也平静到完全不能配合得了眼底汹涌的泪水。
似乎已然忘记了是应该怎么才能真实的哭笑,这么长时间,唯独学会的便是使每一种情绪流露于表面时,都带着虚假和浮夸。
慕容冲吸了吸鼻子,也懒得去管面上如何被泪水冲刷得难看,身向前倾,手触到冰冷的湖水也仿似没什么直觉,缓缓地将那披风连水捞了出来。
烧毁的边角所幸还残留着些许,却也再不能入眼,慕容冲轻轻将那披风展开,铺在地上,早晨未能仔细看清的纹样如今皱皱巴巴地呈现在眼前,像受了委屈的脸,他久久地注视着那翠竹的纹样,脑袋却不合时宜的一片空白。
眼底蓦然撞入一道裙边,抬头时,正有一人清澈的目光小心而又真诚地周旋于他与地上的披风之间,那人见他将目光投来,甚还微微后退了一步,犹豫着自袖中胡乱摸索出些针线,指了指披风,又指了指自己。
“贺麟?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慕容麟从长久的神游之中被拉扯回来,眼神还带些朦胧惺忪的睡意,蓦然看向身后发声的人,再低头看向自己一身的装扮,尴尬得轻笑一声:“单薄?我还不冷……”
慕容凤像是并未理会他的一番说辞,径自将自己身上所围的披风脱下,加在他的肩头。
慕容麟眉头微皱,淡淡地向他看去一眼,指尖藏在袖中轻微拨动,揪住披风的边角稍稍拥紧了一些,微而不可闻的动作却又像是仅仅不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