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倒还有些道理。
“霍将军可别以为老夫也是溜须拍马之辈。别人都说老夫是皇上的应声虫、马屁精,贪生怕死,毫无原则。这次来讨好骠骑将军,恐怕也是害怕因为牵涉进淮南王造反一案而不得善终,所以要巴结皇上身边的红人。其实老夫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没看过?什么没经历过?活过七十岁,就已经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寿了,还在乎多活这一年两年?”公孙弘看了看霍去病,“久仰内朝小丞相之名,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很少有武人能入得了老夫的眼。”
“朝堂上文不知武,武不知文,文武相轻本是常事。公孙丞相是文人出身,难免觉得武将粗鄙,可以理解。不过当年高祖皇帝的丞相陈平说过:‘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其实丞相作为百官之首,最重要的职责是帮皇上平衡朝中势力,重文轻武或者重武轻文都是大忌。”
“小丞相倒教训起老丞相来了。”
“不过是一点经验之谈而已。”这辈子刘彻的丞相换得像走马灯,上辈子受德将商容免职以后就没有换过丞相,要论资历,公孙弘连比干的十八代后生晚辈都排不上。
内朝小丞相果然有趣。“看霍将军,老夫倒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公孙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老夫小时候家里穷,靠给海边的富人放猪糊口。那时我去放猪的地方有个疯子,整天拿着根没钩没饵的鱼竿在海边钓鱼,口口声声说他上辈子是姜太公,顺应天时立周灭商,不该是受穷的命,这辈子还会有人来找他做官。”
“哦?”霍去病来了兴趣,“那个疯子后来怎么样了?”
“自然是穷困潦倒而死。那时老夫才十来岁,他死了有六十多年了吧。”
原来姜尚也转世了。他以为有女娲庇护,昧着良心助周灭商还能得道,却没想到玉帝的位置最后会落到殷商遗民手里。真有成就感。想到姜尚听见“玉帝友仁”时的表情,霍去病到现在还想笑。
“小时候不懂事,总跟在他后面笑话他是老疯子,现在年纪大了,开始好奇人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公孙弘似乎还在回忆往事,“有人说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彻底消失了,可是真的如此吗?会不会灵魂不死,然后再变成新生儿出生呢?”说到这儿,公孙弘偷瞄看起来根本不像年轻人的霍去病,“老夫有时候也会想,要是人还记得前世的事,大概会挺有趣吧?一副少年人的长相,却有着老人的智慧。”
“丞相,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夫只是凡夫俗子一个,怎敢与孔圣人相比?”公孙弘继续饶有兴味地打量霍去病,“霍将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学识,老夫忍不住猜想……”
“话说丞相今年七十有八了吧?”霍去病缓缓地勾起嘴角,黑眸却渐渐沉下来,“年纪大了,可要注意身体啊……”
也就是说到了公孙弘这把年纪,只要死的时候别留下太明显的外伤,都会被当成是寿终正寝。公孙弘一个哆嗦,随即潇洒地摆了摆手:“老头子喝多了,酒后胡言乱语,霍将军可别放在心上。”
“年轻人说话全凭一时冲动,有口无心,想来老丞相也不会和我这小孩一般见识。”
两只老狐狸相视而笑,随即各自作别。
回席的路上,霍去病还在考虑公孙弘的话。他说得对,靠替卫青卖人情来保护他不是长久之计,得另外替他找个好靠山——必须精于世故,够圆滑,而且对他忠心不二。可是找谁呢?卫子夫太蠢,她自己还需要靠别人来为她周旋打点,靠不住;公孙弘太老,也不是长久之计;刘彻倒是不错,可是身份太高,有许多事情他不便插手;……
远远地传来女子的笑声。霍去病循声望去,看到是卫子夫招待女眷的宴席。只见平阳公主正站起身,给卫子夫敬酒,恭喜她的儿子被封为太子。
对呀!他怎么把卫家的大恩人忘了?自从陈寿去世,平阳公主守寡至今,正需要一个男人做靠山。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