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武看着这个明明和自己差不多高,却缩在地上肩膀都在抖的男人,心里忽然就迷茫了。老人推搡着儿子让他回去干活,自己跪在地上求了又求,求他不要揭发。尚武好久都没能从迷茫中醒过来,老人最后嚎啕大哭,说起之前的那些岁月,说起一家人为了几十亩地的操劳,说起没有亏待过一个邻里,天再旱收成再低,也没让村里人挨过饿。说全家人拼了命的弄出来的家业,却害了儿子的命。要知道会这样,死也不买那么多地。说起自己苦命的孙子孙女和儿媳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尚武拿着那半个窝窝头回了河道,扔给李瘸子,把他剩下的那点给挖了。那夜他后半夜才回去,他走在路上,听着巷间偶尔的狗吠声,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似乎一夜之间,他懂了很多东西,比如母爱,比如生活。
那夜他借着油灯给家人写了第一封信,内容欢快而充满激情,似乎他站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活得恣意而潇洒。
8.大军的初恋
成长是什么呢?
是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布文革彻底结束后全民的迷茫,是苏尚武慢慢坚实的内心,是苏尚雯校报上充满幽墨香的豆腐小块儿,是苏尚喆进入学校歌唱队成为领队的光荣,是袁大军和王蓉杨絮一般满教室飞舞的小纸条,还是主街道里慢慢崭露头角的香烟广告和美发图片。
袁大军的初恋是懵懂且迷茫的。孩子们拿一男一女打趣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有时候是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有时候根本什么也不因为,就是他们觉得某个女生好看,并且应该给这个好看的女生来个拉郎配。至于袁大军是牛粪还是郎才,那都无所谓。
自从王蓉呲着小白牙冲这个个头高大威武的体育委员袁大军笑的次数多了,男孩子便开始哄哄着两个人谈恋爱了。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老师进行的。袁大军是什么心思呢?
一次放学后袁大军看着不远不近走在前面,偶尔还回头看着他笑的王蓉对尚喆说:“多多,嘿嘿,多多。”
这本来是不具实际含义的一句话,可还是让尚喆不愉快了。苏尚喆看着前面那个走路故意把手伸到口袋里拉紧胖衣服,拗出细腰学画报模特的小姑娘,心情很不好。袁大军看着前面的小姑娘,觉得小姑娘的牙怎么那么白呢?太阳下还一闪一闪亮晶晶呢。小姑娘的鞭子怎么那么好看呢?乌亮亮的晃人眼睛呢。小姑娘的眼睫毛怎么那么黑那么长呢?跟多多的一样一样的。
然后袁大军惊异地发现,袖子上总是厚厚一层鼻涕的王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干净了。袁大军一回想,哦,好像小姑娘很久没有哧溜哧溜吸鼻涕了。长大啦,从一个烂草头变成了花骨朵。
对此尚喆很郁闷,王蓉的大鼻涕,可是在他的淫威下一天一天硬逼回去的。尚喆从眼神到精神鄙视她脏兮兮的模样,教她用纸擦鼻涕,教育她注意个人卫生,结果给袁大军教育出来一个女朋友。
小孩子的“爱情”实在是幼稚得令人发指。他们所谓的恋爱,也许只是一种怪异的想要引人注目的行为。王蓉早自习读课文的声音开始变得矫情,刻意变得甜美的声音和随着句子不断变幻方向的摇摆的脑袋,让尚喆有一半的时间都坐在旁边保持着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皮的姿势。袁大军读课文的声音变得粗犷响亮,隔了两排和众人响亮的读书声依旧能传到苏尚喆耳朵里。
他们像一对儿发情的鸟,极力向对方展示自己漂亮的尾羽。
每天那边袁大军嘹亮的声音一响起,低下男生的声音便跟着一起响亮,于是四处皆响,蛙声一片。好好的一篇课文,总是会被袁大军读得令人发笑。
原文是这样的——红小兵牢记毛主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务必不要松懈自己的警惕性”的教导,回校后集中在一起,开动脑筋,分析疑点。特别是那个纸团可能是什么东西呢?是炸药还是反动传单?
从袁大军嘴里出来就变成了——毛主席说啦,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务必不要松懈自己的警惕性。红小兵开动脑筋分析疑点,特别是那个纸团可能是什么东西呢?
有男生在下面吼,“是袁大军写给王蓉的情书吗?”
袁大军摇头晃脑:“不是不是,可能是炸药?”
另一男生接腔,“要炸毁人民铁路?”
袁大军再摇头晃脑:“不是不是,可能是反动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