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棵树下厚厚的一层白雪,一天的时间有一点点凹陷了。丢丢就用种菜的小铲子将树下的雪拨开,露出潮湿的土地来,看到一处明显的松动痕迹。
石念青翻身坐起,从怀中取出关嘉禾的给他信,打开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
雪下了两三天,昨天才停,天还是阴沉沉的。冬天的暮色来的早,外面已经开始暗起来。
石念青闭上眼睛,心内默默的念道:“爹,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只能躲在这小小的寺庙中。你们等着,不会太久的。”
点了灯,将信慢慢的点燃了,石念青的睡意也没有了,他在桌边坐了下来,心绪一时复杂难言。
丢丢慢慢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油布包,那孩子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的喜悦。石念青看着这样的丢丢,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打开看看,”石念青说。
丢丢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本《千字文》的描红摹本,石念青笑道:“丢丢该好好练字了,大哥给丢丢写了一本字帖。”
石念青拉丢丢坐在床边,笑道:“古人说过学写字的人,要历经三个阶段,开始时要专学一家,叫做专一,第二个阶段要广泛杂收,称为广大,第三个阶段才是脱去拘泥自成一格,可称为脱化。这每个阶都需要段三五年火候方足。这第一个阶段需要取古人之大家,认定一个宗主,先讲门庭立住。我看丢丢人品颇有仁心慈风,有时又跳脱灵动,右军书风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因此丢丢可尊右军为宗。这千字文本就是王羲之碑文拓片一千个字整理成韵,我临了一套,丢丢先描红,过一段可以开始临帖。”
丢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手中的字帖,这是石念青一笔笔认认真真写上去的,丢丢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轻轻地问:“石大哥,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石念青笑道:“丢丢十三岁了。”
丢丢抬起头,望向石念青,幽幽的灯火下,男孩子眼睛里一瞬间涌起水雾,慢慢的旋转成大颗大颗的泪水,在他手中的字帖上洇开了一朵朵泪花。
石念青不由伸手去接,一颗泪珠落在手心,灯火下珍珠般的一闪。
将丢丢搂到怀中,石念青抚着他的头发:“我问了方丈。丢丢十三年前是今天来到寺院的。”
丢丢不说话,闭着眼睛,身体颤抖的如风中的落叶。
“石大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石念青抬起丢丢的脸,用拇指揩去他脸上的泪水,笑道:“丢丢长大一岁,可喜可贺。怎么反倒哭了。”
丢丢在他怀中哭了一阵,有点不好意思了。下意识的用手抚着字帖的封皮。发现底下有一行小字:丢丢认得“石念青、丢丢、十三等几个字。”石念青拿着丢丢的手一个个指着念道:“石念青贺丢丢十三。手书字帖一本。”
这天晚上,丢丢将新棉袍脱下来,认认真真的叠好,放在枕头边,那本字帖放在棉袍上面。躺在床上用手摸着那柔滑的布料,喧软的棉絮,嗅着字帖上淡淡的墨香,那一夜丢丢是含着泪水入睡的。
丢丢第二天上午服侍石念青吃过饭后,一个人上了后山,山间残雪未消,几点寒鸦栖在光秃秃的树上。
后山丢丢经常来,砍柴,挖野菜,小溪边洗脚。丢丢从小就在山上长大,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 但是这次丢丢却走到了那个他知道,却极少涉足的地方。
那里有一棵树,树下有一座孤坟,落满了雪。丢丢倚着树在旁边坐下来,他抱着膝,望着远处的山脉,似乎在看山,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好久,他轻轻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娘,我知道你在这儿,可我没有来看过你。师父说捡到我的那天,看到你在林子里自尽了。如果你真是我娘,你为什么丢下我呢,我其实很听话,也很能干,石大哥也说我很聪明。”
丢丢将头埋在膝盖上,好一会他抬起头,又道:“昨天有人给我过生日了,还送了我礼物。那其实也不是我的生日,是你丢掉我的日子。可是昨天我真的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有几只小麻雀蹦蹦跳跳的走到丢丢的脚边,丢丢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可是那也是你自尽的日子……我又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不管你是不是我娘,你也是个苦命的人,丢丢给你诵一段大悲咒吧。”
那天丢丢回到小院中后在石念青的指导下练了一页字,丢丢写“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字迹笔画绵软无力,石念青皱眉,握住丢丢的手,写了一个命字。丢丢的手冰凉,握着笔杆的手指微微发抖,石念青见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旧棉袄,就说道:“新的怎么不穿?手冷成这样?”
丢丢道:“留着过年穿的。”石念青啧了一声。看那手背上通红的冻疮,吸着气说:“你竟是个会气人的,东西买了放着有啥用?这冻疮道越发厉害了,明天弄点药膏抹一抹。”
丢丢在雪地里吹了冷风,又想起身世内心悲楚,他是个从小忍惯了的性子,虽说也哭了一场,到底不敢随性,难免郁结于心。这会儿发作上来,浑身酸痛。石念青见他神色倦怠,双目微肿,就让他躺倒床上休息。
丢丢这一睡沉沉进入一种幽寂的昏黑,午饭时也没有醒,下午的时候丢丢开始起热,石念青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那孩子的脸上一片不正常的红晕,石念青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