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落城方方建成的百年里,他同他的偃师,都是这样度过日日夜夜的。
——直到里面出现了其他。
那之后,他便不是他的偃师的唯一了。可他的唯一,却只有他的偃师。
埋头苦干的檀风越突然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先是沉沉看了灵光一眼,又微垂下眼睑,似在思索。而过了一会,又抬起眼,看着灵光。
起初他并不在意,他只是一如既往的贪婪而温柔的注视着他的偃师。
直到他听见。
“灵光,你喜欢我吗?”
这询问听上去倒是十分令人心动,而对灵光而言,却又不仅仅是心动二字可解。
他对上偃师的视线,温柔而又不容推拒:“当然。”
这与不落城中傀儡相同,而又不尽相同。
相同什么,不尽相同什么,檀风越这一次,倒是突然有些懂了。像是福至了心灵,铁石终于通开了关窍一般的懂了。
可他又有些犹疑。
情之一字,一念谓之生,一念谓之死。
从前面对凤卿,他惊惶失措,选择了后者,而到如今,难道又要选择前者?
灵光有恃无恐。
他在不落城里是冷凝的,可在偃师面前,唇边却始终挂着淡淡的弧度。
灵光按住偃师执着刻刀的手,温柔而又认真地说道:“灵光心悦先生,哪怕你把灵光拆掉,不要灵光,我也喜欢你。”
被自己的偃师拆掉,这恐怕便是傀儡的极刑。
可他说给檀风越听,又像是在肯定自己,仿佛有恃无恐:“最喜欢你了。”
——越越。
与此同时可以感受到的,他手下握着刻刀的白玉般的手掌有了片刻的紧绷,而又很快分开。
他的偃师看着他嗤笑一声:“胆大包天!”
他笑骂完,轻轻打开灵光的手,垂下眉目,又像是陷入了沉静,若有所思。
檀风越手握刻刀,安安静静不轻谈言语时,神色清淡,如画眉目低敛,大抵总有些出世意味。
而远处日将落尽,可天色却不暗,冥冥里发着辉白明光,仔细看去,天幕里还暗含三十六层阵法暗纹。
那便是不落山了。
灵光不免看得出神。心中却不免有些空空落落。
毕竟等回了不落城,他的偃师身边便不止有他这一个,檀风越此时待他的偏宠,等到了不落城里也要折上几折,落不到许多了。
要操的心太多,哪怕有所偏好,也分不了几分给灵光。
所以他才一力担下城主一责……为的也不过,让他的偃师再看他一眼,再多看几眼。
这已是他曾经为数不多的贪心,而如今?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盼望着檀风越身旁只得他一个才好。
檀风越总以为他一身寒铁,不懂人情,不识人心,可有些事,情至深处,总能无师自通。
毕竟,他也是有心的。
当初,麒麟幼子越夜因着那一颗心脏在傀儡身上复生。
而灵光是檀风越剖半心所造的傀儡,从某种意义上说不准便是檀风越的半身,他得了檀风越的半心,开灵后自然心心念念向着他的偃师,恨不得将他当做琳琅珍宝,揣在腰间上,奉在眼前。
倘若檀风越对他有那一丁点厌弃,心中便会空空落落,痛苦难堪。可只要一近檀风越身边,便又快活得不能自己。
这大约便是本能了。
所幸他的偃师待他,同样也是待如珍宝。
而方才那寥寥数语……灵光回味过来,隐隐像是看见了曙光,不免又有些受宠若惊。
思前想后,又不自禁挨到檀风越身边,胆大包天又小心翼翼地将头颅轻轻挨在檀风越肩上。
这是他只有小童模样时,才敢放肆妄为的动作。
檀风越不解其意,手下动作微停,微微侧了脸,仅仅及肩的发尾扫过灵光的额前。
眼里流光暗转,珠华生璀,吐息温热,自然极温柔。
“又想撒娇?”
灵光没来得及回答。
他眼尖的瞧见不远处数道黑莲迭生,四周威压暴涨,飞舟剧震,火光连天,寒光冷色里,将手一横,将他的偃师紧紧护在怀中。
滔天气浪翻涌而过,飞舟被击中引擎中枢,即刻便如流星直直坠下!若是落下去……檀风越血肉之躯……灵光脸若寒冰,将偃师护得更紧,赶忙召出灵剑,急急催促数回,借着灵剑破开气浪,造了百尺薄冰,惊险交加地急降在不知哪座山头。
而方方落到地上,灵光即刻松开怀抱,紧张地将檀风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先生可有什么不适?”
等看清对方模样,灵光脸上又不自禁泛起了薄红,柔声道:“先生你……在护着我啊。”
他先前没有留意,等现在尘雾尽去,耳清目明,便清楚看见身上笼着一层丹白光晕。是檀风越最拿手的防御法阵,三劫。
哪怕雷火袭来,也不能动他半角衣袂。
檀风越没空理他,他被护的太紧,浑身骨痛,方方解脱又被迎面而来的风尘呛到,正咳得天昏地暗。
可这却不是什么诉衷肠的好时机。
飞舟坠毁,倚着灵剑旁的百尺薄冰,孽火黑莲迎步而生。
寒光冷色里,他们才方方死里逃生,那黑莲主人便又步至眼前。
仿若不见底的深夜。
极冷,极黑,极幽暗。
无光。
第20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步步黑莲,而孽火迭生。土地烧灼,而草木皆灰。
那人便似从极北之渊的森罗夜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