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晚微有些不愉,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下他:“白稚泽那边不知情况怎样?”
陆长荧仿佛真的刚想起来一般,“哦”了一声,然后从“最多能装三百斤”锦囊里掏出一面铜镜。
“这个是什么?”
“最多能看三万里。”
“……”
陆长荧晃了晃铜镜,那铜镜便渐渐显出影像来。
辛晚道:“碧晴海竟有如此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陆长荧道:“可不是嘛。”过了一会儿又唏嘘:“有钱就是好。”
辛晚再次无语,不再搭话,只见他铜镜晃晃,逐渐晃过熟悉情景,正是白稚泽莲台之上。目前情况似乎还稳定,人蛇之间尚算和平。辛晚松了口气,便见陆长荧又晃了一下铜镜,然后指着对他道:“快来看你徒弟在抠脚。”
辛晚凑过去一看,景篱果然垂着一条断了的手臂,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于是抬起另一只手挠脚底。
“……”
程心远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这两人不要当着他的面相隔百里偷窥他人。
陆长荧道:“程师兄无聊吗,不如我们一起来看。”
程心远被噎了一下,冷静地想了想,道:“让我看看谢门主怎样了。”
陆长荧便晃了晃铜镜递给他。镜中谢宁舟半闭着双目,似睡未睡,脸上因玄冰碧蛇毒而罩了一层隐隐的青气。
程心远看了一会儿,神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将铜镜还给陆长荧。
他其实并不很擅长同人打交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离开这里,措辞了许久,只道:“长夜漫漫……”
陆长荧接口道:“大好长夜,不如我们来讲故事。”
程心远很想跟他说,他已经是快死的人了,虽然他目前来说情绪稳定,但并不表示他真的还特别有闲情逸致讲故事。
陆长荧道:“你来讲吧,我定力很好,不怕故事听不完,如果是我来讲,万一我讲到一半你死了,你要带着一个没结尾的故事去地府,我不太过意得去。”
程心远冷静,再冷静,缓缓吐纳了几口,才道:“你想听什么?”
陆长荧道:“不如讲讲你是怎么惹上不动府的。”
程心远瞳孔不经意地收缩了一下。
陆长荧道:“据我所知,不动府是不会无缘无故给人发黑帖的,而且他们十分的恩怨分明,若你是个大善人,他们甚至会在杀你之后帮你照顾你的妻儿。”
程心远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他命童儿续上了茶水,看着铜灯中跳跃的灯火,慢慢道:“说到哪算哪吧。”
“许多年前,有一个你所说的大善人……”
陆长荧道:“是你爹吗?”
“……这故事没法讲了。”程心远拿起断剑一抱拳,“告辞!”
“不要嘛!”陆长荧捏住他的断剑,“继续继续,最多我不插嘴了。”
程心远忍耐,酝酿了一会儿,决定换个开头,道:“谢门主是被玄水门主忽然指定而继任的,想必你们听说过。很久很久以前,谢门主并不叫谢宁舟。”
这个陆长荧和辛晚都没听过,于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叫啥?”
程心远尴尬:“谢傲天。”
“……”
程心远努力无视那两张憋笑的脸,继续道:“后来他遇到一个人,那人说他名字太过锋芒不可一世,于他不利,不如换个名字。那人想了想,便赠给他一个宁字,然后谢门主说,谢宁像女人名字,不好听。
“那人便有些讪讪地,说他性子太烈,不如扬汤止沸,再赠他一个汤字吧!谢门主当时说好,后来越想越是不对劲,最后路过一个镇子时,恰逢有村妇抱着小儿求医,那大夫开了一剂治小儿拉肚的泻宁汤……”
辛晚和陆长荧笑得全身都在抖,程心远硬着头皮道:“他便自行将汤字改成了舟。”
陆长荧憋着笑道:“然而以谢门主的性子,能采纳旁人改名的意见,说明他本身对那人是十分信任的,是吗?”
程心远沉默了一下,道:“是的。”
“不知程师兄为何对此十分清楚,仿佛亲眼所见?”
程心远慢慢道:“因为我确实是亲眼所见。我就是你所说的,大善人被杀死后,被不动府养大的儿子,在我十八岁拜入玄水门下前,我是谢宁舟养大的。”
第7章 不动府(2)
所以这其实是个俗套的故事。
谢宁舟本就出身不动府,奉命杀了程心远的父亲后,将他养大,在他长大成人后,送他到玄水,算是送佛送到西,让他得以入了名门正派。
程心远说着有些发愣,似是想起了少年事,又似只是在听外面的风穿木叶之声。
他当然想过要报仇,但是,小时候没有那个能力,长大后却又渐渐下不了手。他原本以为一入玄水门,从此可以永世不再相见,他只管修炼,习剑,而谢宁舟定然仍在杀人,也可能会遇到又一个小小的程心远,并会将他养大,也有可能有一天便被人寻仇,就此彻底消失。
他只是没想到玄水门主会忽然指定一个人接任,这个人还恰好就是谢宁舟。
程心远闹得很厉害,他并不是如外人所想的觊觎着门主之位,身为大弟子不服着门主的决定,他只是不能见谢宁舟,不能接受和这个人再次朝夕相对。
他已经和他朝夕相对了十年,并不需要第二个第三个十年。
水声汩汩,陆长荧给自己和辛晚倒上了今夜的第三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