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脚有些发软,全靠牡丹剑支撑着,眩晕也没什么预兆,眼睛里连红色都湮灭了,剩下的是无止无尽的黑……倒也说不清,是双目完全失明的原因,还是早已撑到了极限,被蚕食着意识。
阮玉看了一眼萧爻的模样,就知道这人顶多再有一招的余力,时间拖得越久局势对他们越加不利。
所以不管玉衡再怎么的富家公子,有德有量还知进退,先往死里揍一顿再说。
玉衡被她这么一拧,脾气也跟着上来了。赵自康待他像是亲儿子一般,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说亲,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不是他瞧不上,就是赵自康嫌弃……还头一次见到阮玉这样不讲理的。
他手里的薄剑一卷,调戏似的去够阮玉发上的丝带,小姑娘脸色越发阴沉,好好一柄闻起来有香火气的“悉昙”,像是暴起伤人的怒目金刚,招招阴损,打的玉衡再不敢轻敌。
同样是一招“叶落知秋”,在萧爻手里,那是天高海阔,山水悠长,在阮玉手里,便是风卷残云,阴晴不定。
玉衡好整以暇,在长剑走势中,乍然觑到了一线天光。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这一瞬天光,叫“慕云深”,可惜玉衡这时候却还不知道。
他自己的剑法练的诡谲而出其不意,却不知阮玉更甚,没有一招在算计之内,常常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真正论起来,阮玉并不一定是玉衡的对手,只不过一者心有顾念处处留情,另一者却是一味的致人死地,几招之后,竟成五五之势,谁也别想扳倒谁。
阮玉是个心急的,又摸不清萧爻的状况——这人平时嘴里的话不闲着,这时候一声不吭,猜起来怕是已经断气了。
她这么一分神,玉衡的薄剑转眼就到,毒蛇般缠上悉昙的身子。阮玉内力不及玉衡,被卡住兵器后只能选择弃剑撤招,玉衡正满心欢喜的时候,后脑勺传来一阵重击,萧爻那张满脸血泪的脸蓦然入眼——就算晕过去,想必也是一场噩梦。
“走吧。”萧爻拍拍手,老神在在的冲南面踱了几步。
“……”阮玉早之前知道此人性情恶劣,却没想到恶劣到这般地步,真是和慕云深自成一对,“这边……”
阮玉心里十二分不情愿的拉了萧爻一把。
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悚然而惊,萧爻的耳朵跟着一动,拉着阮玉掠上树梢。
初始的惨叫好像是一声信号,随即接连不断的响起同样的声音,笏迦山上本就条件恶劣,飞禽走兽比起人来更为稀有,这时候却全数冒了出来,带翅膀的盘旋在头顶上,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
阮玉也有警觉,她拉了一把萧爻,两人借着高处的雪和密林枝杈,往北边奔赴,尽早离开这是非地。
天早已完全的暗了下去,笏迦山像是一座造好的囚笼,往来性命,只进不出。阮长恨带着几个挑出来的人手,在密林里见人就杀。
转眼之间,素净的雪地上汇成了猩红的河流,阮长恨蹲在一个身着朝廷官服的尸首旁,自上而下摸过一遍,在腰封里翻出一个代表了身份的薄片玉牌。
像这样的玉牌,只有皇家的人才用得起,且越是等级高,玉质越是青翠,阮长恨手一翻,将玉牌纳入衣袖中,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跟在他身后的人随即分散开,就着夜色,继续往山下而去。
在笏迦山北面,聚集着不少村庄,形制与阮家庄一般无二,民风却天差地别。
这里头有自苗疆来的部族,也有关外牧羊人,还有几处口音偏江南,总之形形□□,像个小型的“天下”。
而欧阳情此人事逢凑巧,他生长在江南,自关外学艺,转而流落苗疆,蘸酱油似的,处处沾亲带故。分明看起来和大千世界格格不入,真出了他那方鬼宅似的屋子,居然也混得风生水起。
他手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正坐在一户农家门前,伸出来的房檐替他遮蔽风雪,整个人动也不动。
忽一会儿,农舍的门开了,暖黄色的灯光从里头溢出来,欧阳情的眼珠子这才晃了一下,转而撇过头去。
“先生,进屋喝碗热粥吧,这外头冷,人遭不住嘞。”妇人裹着头巾,一边跺着脚,一边将一个暖手的婆子递给欧阳情,“您要是等人,里头也是一样的,灯点的敞亮,不会看不见嘞。”
欧阳情摇了摇头,他的嗓音还是带着一种不和年龄的嘶哑和苍老,“我不喜欢里面,太热闹。”
妇人也没强求他,只好点了点头随他去了,回身驱赶两个探头出来的孩子,“进屋进屋,恩人脸皮子薄,莫要多看。”
欧阳情那惨白的肤色,果真在透出来的蜡烛光晕中,有一点的粉,直渗到耳朵根上。
他的目光深深的望进黑暗中,右手架在木箱子上,轻轻扣了两下,忽然道,“师父,笏迦山之下,什么都没变。”
夜风卷着白雪,无人答话。
阮玉带着萧爻来的时候,欧阳情几乎被雪埋了半截身子,头发上斑白点点,像上了年纪。
远远看见他们,这尊大佛也不见站起来扶一把——阮玉咬了咬牙,她的状态还算可以,萧爻就不确定了。
这一路出气多,进气少,但好在阮玉每一句话,能得到回应。
从一开始的“还活着吗?”“死不了”,到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