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宁紫玉应该是不在乎任何人间温情的,然而,在如今所有的人都背弃他,孤立他,甚至是怀疑他的种种不堪境遇之下,想必就算是宁紫玉,也顾不得要贪恋这一点点梦境中的温暖了。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身影他越是追逐,反而离他越远,他越是着急,他脚下的步伐便越是不稳,宁紫玉伸手够去,感觉远方那沧桑的声音对他就像是一种召唤般,所以他快步前行,踉踉跄跄,一心希望可以赶上前方召唤的脚步。
“皇上!皇上!皇上您醒醒!!”
“皇上您怎么了?!!”
梦境之中,宁紫玉无论怎样胼手砥足地追赶而去,但仍旧眼睁睁地看着那老者的身影越来越远,就如碎石投入平静湖面中激起的涟漪一般,一层一层荡去,慢慢地消失在这片千山烟霏之中。
“时机未到啊……时机未到……”
“你我二人相见之期,还遥遥未到……”
那老道给宁紫玉留下这么一句令人捉摸不透的话以后,手中拂尘一扬,一阵强风突然而至,猛地就将宁紫玉踉跄追逐的身子向后刮去,坠人身后的那爿断崖之中。
“皇上!!皇上!您醒醒!!您醒醒!!”
坠入断崖下的宁紫玉眼前一片漆黑,神智发懵,然而这眼前的一切还来不及他反应,忽然就又有一道声音,将他从这梦境之中强行拉了回来,令他猛地惊醒。
宁紫玉躺在床上的身子震了一震,细细的冷汗沁遍全身,他就像被吓了一跳般,缓了片刻,才慢慢睁开眼睛。
“皇上醒了!皇上您醒了!太好了!您有没有大碍?”
宁紫玉虚弱得连头都偏不得,便只能斜了斜眼向床外望去。他看见一名身穿御医官服的老者俯身跪在床畔,似乎是怕触怒龙颜,不敢随意上来为他诊治。
“抬头。”
“是。”
跪在龙床下的老者不知圣意,便只能遵照宁紫玉的命令行事,抬起头来。
宁紫玉肩胛骨两侧疼得要命,这会儿使不上来半点力气,但就算如此,他还是缓了半晌,喘了两口气,方“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扇了那御医一耳光。
“是谁?!是谁叫人传唤太医的?!”
宁紫玉挣扎起身子,勉强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嚯”的一声便提起眼前人的衣领,狠声逼问于他,也不顾自己胸前包扎过的伤口,又再次渗出血来。
“皇上!皇上!保重龙体!保重龙体!”
“你告诉朕……是谁?!”
宁紫玉说话不过片刻,就因伤口太痛,身上便已是细汗淋漓,粘湿贴身的白袍。
“是郁丞相……是丞相……”
“皇上被郁丞相送回皇宫之时,早已是不省人事,只余胸前一大片鲜血将整个前襟浸湿,微臣束手无策,再加上皇上的袍子早已被鲜血染遍,又无法从血迹上来辨认皇上伤在何处,便只有大着胆子检查了皇上的伤口……”
“皇上……”那太医说到一半,停了停,就像是很畏惧宁紫玉大发雷霆似的,闷了好久,才敢硬着头皮,很犹豫地说道,“此等伤势,元气大伤,若不精心调养,只怕从今以后都难以痊愈……”
“朕很好,不需要调养。”
谁知,宁紫玉听罢,倒是很无所谓地说,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皇上千万不能小瞧这伤势,肩胛颈骨联系锁骨,锁骨可以让手臂更灵活,而肩胛骨一旦受损,手臂的灵活程度必然受损。今后,若照顾得不周到,皇上就是想提笔写字都是问题,更不要说什么处理国事,弹曲唱叹了。”
宁紫玉听罢这话,呼吸稍稍一顿,静了数秒之后,才低头漠然一笑。
他这笑,怕是只笑给自己看的吧。这世间,能了解帝王孤苦寂寞的,又能有几人呢?而他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略带自嘲的笑容,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窥探得透呢?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古人谢庄,一首《月赋》,五年以来,被这个青年皇帝念在嘴边,一唱三叹,朱弦疏越,遗音袅袅,久久不绝。
老人家不由自主地看向宁紫玉。
他在太医院任职,因常在内宫中走动,便有了许多机会,去重新认识这个在外人看来阴鸷跋扈,在自己看来,却不过只是个为情所苦的青年晚辈。
这么说或许有些大逆不道,但年轻之时,谁不曾爱过,只不过,有些人,一生可以爱上许多人,而有些人,一生,只会固执地只爱一个人而已。
他不敢说他们的皇帝绝对就是此种性情中人,但五年以来,自从那个名唤叶邵夕的校尉走了之后,皇帝为他的每一分伤痛,每一分彻骨,每一分疯狂,每一分思念,每一份真实的悔痛和相思,就算说不上是由声彻天,但也哀痛彻泉。惆怅人间万事违,两人同去一人归,生憎平望亭前水,忍照鸳鸯相背飞,一句句语浅情深,一曲曲诚挚感人。
曲子,是的,没错,老太医听过宁紫玉一直唱叹的那首曲子。
如若记得不错,老太医记得,皇上这首曲子分外上下两阙,上阙怀人伤神,下阙睹物思情,声韵悠扬清澈,流走如珠,恁地牵动人心。
起初,他以为那只不过是寻常的一首私人小曲,可后来听久了,实实在在地用了心,便当真被他听出了这曲子的真意来,顿时令人僵在原地,忍不住大恸。
老太医想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