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心中一冷,手中被吴谲塞进了短匕刀柄,眼睛蜇得酸痛,死死注视着越沉越远的人影,却没再下潜,只是肩背一轻,被一只有力的肩臂揽了上去。
黑甲折射着海水之外初升的朝阳光,一片千岁绿,又一片苍山雪。海水次第穿过脖颈,那只手紧紧箍着他,划开水流向上,再向上,直到浮在海面上的冰渣再次拍击胸膛时,那人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宿羽?”
天已经亮了,宿羽深吸了一口冰寒的空气,回头看了半天眼前的人,最终哑声道:“咱们上去吧。”
船上放下绳索来,李昙担忧地碰了碰他的额头,“上得去吗?”
宿羽点点头,握着绳索用了用力。李昙皱皱眉头,吐出海水,把他往自己肩上一搭,抬头吼道:“往上拉!”
浮动的冰渣被久违的阳光晒化,宿羽昏昏沉沉地低下头,自嘲似的一笑。
第107章 明明如月
———明明如月———
除了李昙三伦燕于飞这拨在陇州当过一串冰冻糖葫芦的祖宗之外,一船的大周人谁也没想到,这才到八月,东鸿海的天气就冷成了这样。
大伙被谢怀诳上船的时候还是盛夏,燕燕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还装作很贤惠的样子给林大人捧过场:“是啊是啊,二……林大人说得对,海上天气凉嘛,大伙多带两件衣裳。”
燕小帅为了吃盐巴烤蚂蚱,连“我赌太子娶不着老婆”这种话都说过。这天底下谁娶不着老婆都轮不到玉树临风前程似锦的太子娶不着,何况这届金陵皇家门十分为人所喜闻乐见,不仅没高堂双亲,还连个烦人的皇嫂都没有,并且买一个太子还能倒贴一串如花似玉的皇兄,谁嫁谁升仙。所以大伙纷纷把小燕的话当耳旁风,并且纷纷悔不当初地冻成了一窝鹌鹑。
燕燕裹着林颁洛的大棉袄,坐在桅杆下,就着小酒迎风吃烤鱼,气势夺人无比地指点江山:“那个谁,你能干点有用的吗?”
李昙正在背风处磨刀,对此人的嚣张气焰很看不惯,“老子暖身!”
燕燕奇道:“冷你就回屋睡去啊?别人吃饭你磨刀,磕碜谁呢?”
李昙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那不是宿羽在我屋睡觉呢吗。”
燕燕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哈哈大笑,“你脑子有坑吧?你把他搁陛下那屋不就行——”
林颁洛正抓着两把烤豆腐鱼从舱里出来,二话没说先给燕燕“嘘”了一声,李昙也是,就差一刀飞过来把她扎海里去,“嘘!”
燕燕这次真的出离诧异,“你俩什么毛病?昨晚上你们不还嘀咕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呢吗,天一亮就不做人了?”
李昙捂脸,林颁洛看天,燕燕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头皮发麻,回头只见一队黑甲虎贲近卫正簇拥着一人从船舷边走来,走在最前的一个人个高腿长,黑甲映得犀利容貌越发杀气腾腾。
按照以往经验,她感觉自己八成要挨一顿狠踹,结果汗毛倒竖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又睁开眼,那群人早就掠过去了,有人拿剑有人拿信有人拿防务图,燕于飞和三伦回头狠狠瞪她一眼,谢怀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边走边拿从谢疆那抢来的扇子头在图上潦草一点,总之是一派忙碌繁荣的御驾出巡景象。
燕燕把吹凉了的烤鱼还给林颁洛,跟林颁洛和李昙一起蹲下了。
宿羽自作主张舍身饲虎的事彻底惹毛了“那一位”,谢怀一路带兵暗中北上,先是烧塌了尉都皇宫,又一路片甲不留地赶到东鸿海,然后“顺手”劫了西洋人刺探大周国境的船——直到今天,燕燕都感觉此等行径宛如疯狗脱缰。
结果,那天宿羽被李昙从海里捞上甲板,完全无视了谢怀伸出去的手,径直端正跪下磕了个头,哑声道:“微臣有罪,如陛下所言,自请靖边。”
一群人看天的看天看海的看海,不知道他记的是哪门子的仇。只有几个人当日在和阗听到了谢怀说的“出了这个门试试,侯爷连这个将军都别想做了”,眼下很替他捏把汗。
周帝收回手去,半天才笑了一声,“是啊。”
行伍中人比较沉静,两位将军都不吭声,林颁洛第一个打破沉默:“陛下跟侯爷真掰了?”
李昙啃了口鱼,呵呵道:“也就剩个侯爷名分了。”
短短数日,切云侯名下挂着的官职被削的削砍的砍,宿羽现在是彻头彻尾的想干活也没活干。好在还有伤病未愈这么个幌子,无事也要搞出事来,清清白白的小宿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叼着干粮去御驾所在的船舱门口摇尾巴,今天要咸菜,后天要白糖,往往什么都要不到,被铁面无情的御前侍卫拎出门外,喝二斤海风,然后灰溜溜穿过各色目光,溜回船舱继续睡觉。
宿羽浑身都疼,光是睡觉也睡出了一头冷汗,把手脚往被子里缩了缩,试图暖和暖和。
但李昙这人越活越回去,在陇州的时候恨不得用绣花小手帕拍苍蝇,现在有无数小姑娘给他送绣花小手帕了,他反而成了个糙汉。这被子据说是李大帅不离身的宝贝,平时都舍不得盖,但不好说有多久没晒过,盖在身上活像块醋厂的铁板,可见小宿倒霉,投奔旧日同袍都找不着一个正常人。
他只好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起来,想烧壶水喝。
船上淡水稀缺,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小壶,李昙往往把水壶顺手一塞就走了,眼神不好就找不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