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宛觉得这时候的浮宵也很动人,不然她怎会看着隔层纱的人,出了神。
穿过一片花天酒地,灯红酒绿,眼中只剩看得不甚清晰,素手拨瑟的人。
无端想起了那首锦瑟。
抑住心底滋长的感觉,她想,锦瑟确实不该有五十根弦。若火燎原,不可向迩,这认知感受,想到第一眼就讨厌上的人竟不可靠近,竟教她有些难受。
这瑟声没有持续多久,浮宵便停下了。一曲已毕,她也不想多留,更不知有人看了自己许久。
突然被台下失意喝着闷酒,明显一副醉态的人吸引了注意。
只因那人口中不住唤着一个名字。
“绿罗……”白衣男子唤道,双眼通红,不知是久不成眠,还是眼泪憋红的。
浮宵好好打量了这人一番。
白衣fēng_liú,又是不冲突的单薄秀才相。不是风就能吹跑的主,是官能压,刑能折,将水东引,泼到自己曾信誓旦旦山盟海誓,毫不犹疑相信自己的‘心爱’女子身上的主。
无论他是否别有苦衷,但他都这样做了。
他身边原本陪着的女子已冷笑起来,不再管他,甚至嫌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
听到他所唤的人也都冷眼,平时如何带笑的人面上也冷三分,变作冷笑,不笑的面上更是一片寒意,最相同的是眼中轻蔑,不约而同,谁都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负心郎自然不少,妈妈敲打用无数人血泪教训鞭策的更是不少,她们更不会见得少,只是这样软骨头心黑的,确实是第一次见。更令人作呕的是,他竟还有脸回到这里,口口声声唤着那人名字,作出一副伤心不已,从此无心爱良夜的模样,作给死人看?
无需了解实情,她们已知结局。如若承担不起,当初何必招惹?
浮宵淡漠扫过一眼,她亦不愿再多看。脚下步快,只想快些回到楼上去。
“姐姐!”传来一声惊呼,浮宵欲抬眼望去,裙下却被人猛然扯住。
脚下已是趴伏了一个人,双目通红,白衣沾尘。死死盯住浮宵,不等浮宵反应过来,口中直道:“绿罗!”
“松手。”浮宵淡声道。
面上淡定,心底早已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手剁掉。这会儿功夫,浮宵倒也想清了原因,不过今日恰巧着了罗裙。
而若要问隰桑阁中谁最爱着罗裙,当属绿罗无疑。
还是墨绿,如墨郁绿。如果心底情绪表现出来,浮宵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和身上颜色是一般的。
男子全然未曾听见,就是几个大茶壶上来也没能将他扯开,甚至扯烂了浮宵的裙,势要酒醒才能放手。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逼我,是父亲逼我!”男子不管不顾,红眼恶狠道,与他的相貌极不符。
流宛早已走进围着的人群中,悄悄站在浮宵身后,出于某种莫名的心理,又悄悄引过,借衣袖遮掩,悄悄牵住了浮宵的手。她的动作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稍关心些的人都看得到,但也罢,好事不出门,晌午堂间发生的那点事都心知肚明,现下更是心照不宣。
浮宵侧首,轻横她一眼,换来的是流宛牵得更紧。
浮宵作罢。
心中微烫,回首看那男子,冷淡道:“他们逼你,你便要做?”男子一直死死盯着浮宵,听了这话,目呲欲裂,瞪了半晌,最后竟流出两行泪来,喃喃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从前最懂我的……”
浮宵冷笑,道:“绿罗凭什么懂你,凭你将她卖了?”
最不堪的一面被人挑破,最想自欺欺人的事实被人说出,一字一句在心底刻出血来,偏生流不出,也没有资格流出来。
呆呆傻傻怔怔仲仲,不知不觉,自己也根本察觉不到,泪落满面。
最后话不成话,哽咽道:“我虽不慕名利,只做了个九品小吏……父亲啊……父亲却需要有人开路相护……我在他眼中虽只是不成器的儿子,他却供我吃穿养我成人,我虽不能报,但也绝不能害他啊……”
众人沉默,浮宵挑眉,笑得愈发冷,道:“不可负尊亲,便可负卿卿?这就是你把脏水全往绿罗身上泼的理由?”
男子已是涕泪横流,挣扎道:“不是!!”
“只是我不这样说,他连我们一族都不会放过!”
众人面色已然沉骇,不敢多听亦不敢多问。
“所以一个绿罗换一族性命,确实很值当?”浮宵问道。
“我宁愿死的是我!”男子道,他以为绿罗已死,他知道,却不知先前是在骗谁。
“她已经死了。”浮宵一字字道,一字字念给男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