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现在还记得,当大白躺在医院的冰床上,双眼浑浊,奄奄一息时,她也是这样苦恹恹的看着医生:
“医生……大白不会死的……大白不会死的……”
医生摇摇头,眼里没有叹息,没有同情,淡漠冰冷的像是一尊雕像,简简单单的给大白下了死亡通缉:
“小姑娘,你哭也没有用,它寿命到了,该死了。”
该死了……
夏秋听了这话,哭咽着瞪他。
她当然知道这些,可她只是想要医生的一句安慰的话。
这话或许是说给自己听,或许是说给眨巴眼睛看着她的金毛听,甚至是说给即将带走金毛性命的死神听。
最后,医生一句也没说。
……
缆车外渐渐下起了雨。
夏秋想到这,眼里的泪倏忽间落下来。
她向着陆然又靠近几分,根本不在意已经有些倾斜的缆车。
陆然看着她,红着眼向她凑近。
“没事……我们会好的……大家都会好的……你也会好的……”她轻轻抱着陆然说。
怀里的少年微微点头。
夏秋透过少年的肩膀,看着山远处一点点暗下的天边,夕阳的红光照射着整座山,印染着绵绵雨丝,悄悄落在少年轻扬的发梢上。
她摸摸陆然的头,在他耳边缓缓叹息,心下却很安宁。
陆然微微扬头看着她,终于笑着“嗯”了一声。
这一声带了无限的安稳和信任,悄无声息的落入夏秋心间。
她看着陆然明媚的眉眼,落在他发上的指尖颤了几下。
如果死了,如果我们一起死了,那也不错。
夏秋心底深深藏着叹息:只要面前是他,只要最后是他,那也够了。
她的手指颤了颤,缓慢的、又慎重的划至陆然眉梢:可若她终有一天离开了他,那接下来的无穷时光,她又该怎么过?
难道,他不能永远陪着自己吗?
难道,他不能一辈子不离开吗?
念及此处,她的心突然紧了紧。
“陆然……”
夏秋摸摸少年的眼睛,感受他的睫毛在自己指腹间微颤,又叹息一声。
她缓缓地、再缓缓地靠近他,轻轻扬起头,颤抖着嘴唇,慢慢覆上少年的眉心。
一刹那,整个世界都静了。
夏秋吻着他的眉心,泪水终是不自滑落:
陆然啊,我喜欢你……
……
下一刻,缆车再度动起来。
陆然身子一震,急急抬起头,挣脱夏秋的怀抱:“姐姐,姐姐!缆车动了!”
少年喊着,兴奋的指着山下:“下面的缆车也动了,全都修好了!”
整个线路的缆车全都缓慢且平稳的运行起来,一切都像是场意外,像是没有发生过的序曲。
就连那雨丝也转瞬即逝,很快消散了。
“姐姐,你怎么了?”
陆然看她依然坐在地板上,急忙走到夏秋面前,想把她拉起来。
可夏秋仍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眼神涣散,直直望着身后的那辆缆车。
那里,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紧紧抱着她的继女,眼睛犀利而讽刺的盯着夏秋。
女人的嘴唇微动,似是发出几个音节,因距离太远,又隔着两个缆车,寻常人根本听不到。
可偏偏夏秋一字一字的看懂了,又一字一字的将其刻在心底。
养育夏秋足足十七年的母亲,紧紧抱着其他人的孩子,不屑的扯着嘴角对其亲生女儿道:
夏秋,你真恶心。
……
女子说着,脸上慢慢浮起一丝苦笑:“她生我、养我十几年,居然觉得我恶心?恶心?我能有他们恶心!”
林悉听到她语气中的不甘,摇摇头向着她靠近了几分,“所以,你被她看到了,那之后呢?”
“之后?”女子语气扬了一下,很快萎靡下来,“之后……之后,我逃了啊……”
“逃了?”
女子叹了口气,点点头,“我害怕……如果我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觉得我恶心,那其他人呢,是不是一样这么觉得……”
夏秋说着,似乎又想起那个叫陆然的孩子,“他的心智只有七岁,而我早就成年了,在这个世界里,我的做法、念头和qín_shòu又有什么区别?”
林悉看她眉眼又红了起来,皱起眉毛,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你逃了多久?”
女子呜咽着看向林悉,“我逃了三年……这三年里,我没见过陆然一次……我害怕,我一见到他,心底龌龊的念头就会被人看到,我害怕……”
……
夏秋三年来,不愿回南市一次。
无论是高中同学聚会、房东奶奶的关心、亦或是陆然偶尔的来电,夏秋总是刻意的避开。
在她心里,似乎只要不回南市,不去见那个男孩,那一切就都和平时一样没了变化:
她还是可以自我安慰,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她是个正常的、善良的、符合社会准则的人。
可是,三年的时间那么长,她又如何完完全全忍得住?
夏秋曾在第一年偷偷地、偷偷地回了南市,瞧过一眼少年。
少年依旧住在二楼,独自洗碗、吃饭、晾衣服,孤孤单单一人生活,仍旧是一副单纯天真的模样。
可他越单纯、越美好,就衬的夏秋的心思愈发龌龊,愈加悲凉:
原来,只有她在一直纠结,只有她在一直难过。
在陆然的世界里,有她没她都一样。
那之后,夏秋就真的再没回过南市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