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死不了,不过怕是醒不过来了。”
“但愿她长梦不醒。”他说。
皇甫麟将我安排在皇甫府中一个小小院落,院外几个护卫日夜守着。每天一个小僮送来一日三餐,一个小丫头晨夕洒扫庭院。
我躲在那个小院子里,暂时定下心来,然而知道自己总要离开。皇甫大人是很少能够见到了,他总是很忙,忙些大事。偶尔听见护卫在院门口私下里压低了声音说起母乙又占了几个州县,杀了多少官军。本不在乎,但听得多了也暗自担心起来,若他们但真得了势,连汴州城也掠去,寿昌公主又当如何呢?若不死,大约就是被赏赐给哪个莽夫。而他们若是败了,林虑一生所求又尽皆成空。
我掷着铜板,反面是母乙胜,正面是母乙败,一次次将铜板高高抛起,永远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哪一面。
又一次弯腰捡起正面朝上的铜板后,忽听见叱骂声,“你这贱婢喝老娘洗脚水也不配”“小浪蹄子”“骚狐狸”……声声入耳。我不是女人,所以骂的绝不是我,所以虽污了耳,倒也不十分生气,只是怀了看热闹的心思小小推开窗子一角。只见一位女中豪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个扫院子的小姑娘破口大骂,口水飞溅,颇有些排山倒海、气吞山河之势。
难得遇见泼妇骂街,我竖起耳朵听那些挺不讲究的骂词,生生记在心上,以备日后问候云夫人之用。
至于那个被骂的姑娘,垂着小脑袋,像是在躲避喷涌不绝的唾沫星子,许久了也不回一句嘴,气势弱了不是一星半点。我听久了也觉骂得过分,可寄人篱下,皇甫府中这许多事都轮不到我管,况且是女人中的事。
正准备关窗睡大觉,忽见那姑娘抬起头来,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像只受惊的小鹿,皮肤如凝结的玉脂,五官秀美绝伦,带了点稚气的风华绝代。这样美的小姑娘怎么会蓬着头、穿粗布衣裙呢?真是奇怪。
“她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样骂?”我开了门,慢慢踱到庭中去。
那女中豪杰一时怔住,半晌回道:“这小蹄子,成天就琢磨着偷吃偷懒。打扫这巴掌大块地方也得捣腾半天,该骂。”
“偷吃偷懒,是她说的那样吗?”我问那小姑娘,想要多管闲事了。
那姑娘只是摇头,走近了些我才看清她不止蓬头粗服,脸上还沾了些许锅灰,当真是个小邋遢。
“这小浪蹄子是个哑巴,几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问了也没用。修了几辈子福才能被卖进这府里,还……”
听了这话,倒真心可怜起那小邋遢了,又生起气来,“你这女人怎么这般恶毒?竟去骂个开不了口的。”
于是现学现卖,代小姑娘开口骂了那女人几句。随即又惊觉不妥,我堂堂男子汉,竟与个娘们拌嘴,成何体统。于是央门口护卫将她打出去了,他们热闹瞧得倒真是热闹。
院中一下子静下来,我看向那小姑娘,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朝我怯怯一笑,然后继续一帚一帚扫着落叶。我坐在石阶上,看那些和着灰尘扬起的落叶。
回房后,还是有些记挂着那个被骂了也不能回嘴的女孩子,记挂着沾在她脸上的锅灰,她或许真的偷吃了。她若会说话,声音一定很好听,也很温柔,也许还会撒些小谎。心中忽然起了冲动,放下过去,放下所有前世今生,去照顾她一生一世。也许给我那个小邋遢,什么狗屁前世,再也都不想了。
入夜时,我在油灯下闭了眼睛,仔细倾听,夜色中并无琴音,一个站在雪中、梅花树下的女子面影却又开始浮现。她嫣然一笑,在她绝世光华之下,那个不会说话的小邋遢便单薄得如白纸般,越飞越远,最后灰飞烟灭。
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个不速之客。小僮跑来通报,门口有个少年人吵着见我。
☆、莲若的身世
“请进来。”我伸个懒腰,随口答道,喝杯茶后清醒了些,又改口道:“慢着,我出去见他。”
被拦在皇甫府大门口的少年人是孔阳,他吵着见我,但真见了我却也没好脸色,劈头一句就是:“可睡醒了?”
“醒了。”我点头。
“原大哥不见了。”他接着说,满脸忧虑,仿佛天塌了下来。
听到这一句,我才真正醒了。
“怎么回事?”
“他去绾云楼,说是探望故人,却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我去寻,那群龟奴却说没见过他。”
我携着孔阳到我那小院中去,那女孩儿持着扫帚在清扫院中几片枯叶。我不敢多看她,从她身旁疾步走过。
“你呆在这里,不要离开。”我匆匆叮嘱一句便走,皇甫麟这会定是已在大内之中,天子脚下,靠不上。吴十三晚上通常在刘伶居喝酒,打烊后被伙计扔出来,这会定是睡着躺在街上,只有这酒鬼能帮忙。
不对,那不是莺儿,那一天将我放走的人不是莺儿。急走间我忽然回忆起那个将我放走的女子,她丰满的胸脯,奇怪的脸色,一时间后背发凉。
急匆匆拐过几个街角后,真的感到了芒刺在背,有人在盯着我。小心取出袖中匕首,回过头去,却一眼看见了那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她怯生生地对着我笑,笑容嫩生生的。
“怎么?有人欺负你么?”见是她,我松了口气,小心将持着匕首的右手背到身后。
她摇头。
“有什么事吗?”我又小心翼翼地问,瞧着她这叫人又心软又心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