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从的手艺,那可是有口皆碑的,来了汤溪衙门的妖怪,就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当然,黑鹿鹿也在其中。
“不错吧,这芋头软烂,排骨酥透脱骨,阿从说入了冬后,集市上的猪肉品质相当不错,明见还能吃栗子烧肉。”程县令谈起吃的,可谓是眉飞色舞。
黑山沉默地嗯了一声,程晋也浑不在意,他已经差不多饱,就放下了筷子:“若非本官公务缠身,就去山上打板栗了,听阿从说,后头的山上就有两棵极大的板栗树,除了板栗树,还有小山核桃,听闻金秋十月的时候,山下的柿子树挂满黄澄澄的柿子,本地人都会摘回家做柿饼,当做冬日里的小零嘴,这霜降后的柿饼,最是甜心。”
黑山一碗饭吃完,被迫听了一连串的凡人美食录,等他放下碗筷,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做官要有吃东西这般用心,何愁入阁拜相啊。”
程县令相当不谦虚地笑道:“哎呀,毕竟要给同僚机会的嘛,你说对不对?”
黑鹿鹿:……
饭后,程晋沏了壶消食茶,悠悠哉哉地看起了这两日积压的公文。冬日里是农闲时候,官府杂事相对少一些,婺州其实比北方要暖和很多,只是地处山区,昼夜温差大,夜间是要寒上不少。
程县令有些嫉妒地看了一眼正在履行师爷职责的黑鹿鹿,有修为就是能为所欲为呢。
“何故这般看着本座?”
那还不是嫉妒你冬日里只需着单衣啊,看看人家,再看看他,衙门里跟他同一阵线的,恐怕只有阿从和刚一入冬就窝在暖棚里的潘猫猫了。
“没什么,说起来山贼三大寨剿灭后,剩下的这些都挺安份的,就是老呆在山里头,逃税逃人头,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事实上,汤溪人口普查这事,程晋是准备开春之后再搞的。汤溪原本就是由其他几个县切割而来,而分割的原因,是想要招安山贼自治。
主意是不错,可惜现实却是稀巴烂,过往几任县令,不滥杀无辜、冤假错案已是万幸,至于衙门的人口档案,大部分都是残缺不全,古代人喜欢多子多福,但因为医疗落后,孩子夭折率很高,还有分家户籍变更,大部分都是过了村里的明路,就不往衙门申报了。
程晋曾经翻过旧档案,里面的人口户籍和现实有不小的差距。现在朝廷的赋税制度,是按人头来算的,现在的汤溪看着平和,但要治理好,程晋还需要花大力气。
只是现在冬日里,程县令在憋大招而已。
黑山连头都没抬,只道:“所以,你准备进山把人都揪出来?”
“那没必要,现在冬日他们肯定早早屯了生活必需品,不会轻易下山的,而且他们之所以上山,还不是因为山上日子比下面好过。他们虽为寇,却也是百姓,等他们知道山下也好过时,自然就会下山了。”程晋上任三把火,一把烧了钱家,一把烧了三大寨,而这最后一把,他准备烧在民生上,“而这个,则需要本官去完成。”
“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过这人间的官员,看来并没有戏文里那么好当,就如程亦安不过一小小县令,平日里事务都是一大堆,虽都不是什么大事,但也须亲自完成。
当然了,如果程晋知道黑师爷心中所想,他肯定会告诉对方自己要做的事岂止这些啊,当官,特别是当芝麻官,那不得跟上峰交好,他每个月光写这些杂七杂八的信件折子,就掉一大把头发。
上峰看不看不要紧,心意得到,混官场的,除了会办差外,交际绝对是头等大事。他现在是闲,等来年稳定下来,他有时间还得替老师去拜访大儒朋友。
不仅如此,本地的小商会他也得抓,什么里正村正,偶尔也得见一见,问问现在民生情况。
有时候程县令光想想这些,都觉得要不回家种地算了。
“你还种过地?”
程县令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把吐槽说出了口,便笑笑自豪道:“怎么样,看不出来吧,我出身寒微,家里最穷的时候,只有三分薄田,为了能吃上饭,什么事没做过,种地又值当什么!”
“……看不出来。”
程亦安的长相,就是搁妖怪里面也算上乘的,他又是在最清朗的年纪,意气风发,腹有诗书,若说是勋贵子弟,旁人也不会不信。
今日从地府归来,黑山的心绪显然并不平静,否则他也不会陪着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公务,为的不过是转移下注意力罢了,大概也是因此,他的话难得多了些:“你们凡人,不是都很好面子的吗?本座见过攻读诗书的贫寒子弟,大多不会耕种。”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有父母亲人,可我没有啊。”程晋说得相当坦然,“况且我不承认,难道过往就不存在了吗?”
“不会怨愤老天不公吗?”
黑山见过太多不知足的人了,就好比陈历,他在村中被人欺负,逃离村庄后,最初想的只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但后来他又想有富足的生活、贤惠的妻子、承嗣的儿子,而有了这些他还不满足,他还想回到村中,得到亲人的认可。
人之贪.欲,无穷无尽。
这个问题,程晋并不想回答,这太触及他内心了,于是他选择拒绝:“我不想说,因为说没有,那肯定是假的,但如果说有,现在你让我拥有父母亲人,我只会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