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涨的疼痛似乎要将肋骨顶破,伊莎贝拉抱起手臂,她快步走过仆人嬉笑的回廊,拨开棕榈宽大的绿手掌,走向僻静的花园深处。回过神来的时候,双腿已循着树影深处的笛声不知走了多久。草叶蹭过小腿,露水濡湿凉鞋的细皮带,水汽沿着菱形空隙,爬满皮肤。裸露的脚趾间又滑又腻,泥土的感觉分外真实。
你在做什么呀,伊莎贝拉?裙子都贴在腿上了,脚趾之间一定也满是泥污,你还嫌不够糟糕,还要往里钻。整个庄园里,还有谁会在月下吹奏?说好了要避开她,却在明月当空的晚上,在她的花园里搜寻她的踪迹?我知道你并非有意,可在外人看来,不正是如此吗?
“这首曲子,小时候母亲常哼给我听。”伊莎贝拉站在芭蕉树后,借由下垂的绿叶挡住头脸。笛声戛然而止,克莉斯将笛管抽离唇边,缓缓放在膝头。月夜下的石块泛出赭色,她静坐在上头,黑衣黑裤黑皮靴,让伊莎贝拉想起她在泉园的屏风——黑甲的威尔躲在芭蕉树后,透过叶片的裂隙,偷窥爱神静卧的容颜。羞耻让她一下子溜出来,皮凉鞋偏偏又湿又滑。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让她收不住脚,滑出去半步,芭蕉宽大的叶片抽在她脸上,响声清脆。笨蛋,真当自己是小丑吗?伊莎贝拉暗骂。她偷瞥克莉斯,她的骑士坐在暗红的大石头上,偏过脸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如藏琥珀。
“没事的,我没事。”伊莎贝拉扶住芭蕉树站稳,小心翼翼走向克莉斯。她不愿再道歉,那让她看上去像个十足的笨女孩,没人愿意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出那副样子。“你总是在月下吹奏?”
见伊莎贝拉向自己走来,克莉斯挪了挪身子,为她让出空位。伊莎贝拉犹豫片刻,拂过裙摆侧身坐了上去。石头崎岖坚硬的表面留有克莉斯的温度,这让伊莎贝拉双肩紧绷起来,既想立刻逃开,又得按捺靠过去的渴望。
“庄园清净,此处离你居所不远,我想你应该听得到。你身处异地,难免孤单不适,而我又是克莉斯,不会安慰人,不懂如何逗人开心,也从来不笑。”
克莉斯的回答教伊莎贝拉“噗”地笑出来,她身体颤抖,堪堪落在石头上的半个屁股顿时失去支撑。伊莎贝拉滑向墨绿的浅草,这回肩膀终于被克莉斯搂住。全身短暂腾空之后,她被轻巧地安放在石面上。为了挪出更多空间给她,克莉斯往旁边挪了几寸。然而石头终究不是长凳,肩膀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气息好近,深邃的金眼让伊莎贝拉的心狂跳不已。
她说她想安慰我,也想逗我开心,甚至想要笑给我看?不不不,你怎么把人家说得活像旅馆的陪酒女郎。可是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相遇以来的种种好似交错的水道,川流不息。初春,盛夏,深秋,隆冬,四季所有的颜色包含在条条水路里,都是她的英勇,她的温柔,她的善良,她的聪慧,她的冷酷,她的残忍,她的拒绝留下的色彩。斑斓的水网之中,究竟哪一种才是真的她?现下她对我做的所有,全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吗?会不会转过脸,她又将一切抛到脑后,丢下我独自一人?更何况,如今除了她,我还能依靠谁呢?
“您用不着做这么多。”该死。伊莎贝拉咬住自己的舌尖,疼痛没能让她变聪明,只教她生气。傻子似的愣了那么久,最后说出来最违背本意的一句。糟糕,她要生气了。那种标准的克莉斯式气恼,冷冰冰地像个铁块人,保持拘谨的礼貌,僵硬地一鞠躬,撅着屁股退出去。你要问她怎么样,她一定会说,我天生冷脸,您误会了。
伊莎贝拉压住克莉斯搁在石头上的手掌。奥维利亚的小姐唯恐身边人再次逃走,固执地抠进心上人肉掌与岩石的缝隙中,握住她生了老茧,粗糙的掌缘。克莉斯的手动了动,伊莎贝拉以为她要抽身离去,用力将她捏紧。克莉斯修长的手指蜷起来,反将伊莎贝拉五指握住。伊莎贝拉听到自己猛咽口水,心跳声盖过远方猫头鹰的咕咕笑。
“这样好一些?你喜欢?”她瘦削俊美的侧脸转过来,寸寸逼近,伊莎贝拉脸庞热度暴涨,唯恐被她瞧了去,白白丢人。她连忙垂下脑袋,假装整理裙摆。克莉斯清朗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那是不喜欢?抱歉。”察觉到这家伙打算抽走手掌,伊莎贝拉羞恼交加,咬牙将她的薄掌握住,强行拉到膝头。
“克莉斯爵士果真不是谦虚,您安慰人的本领,比艾丽西娅爵士的礼仪还要差劲。”
“唉,骂我就算了,还要捎上我的朋友。”
“我哪有骂——也不知道是谁,嘴上说着要安慰人家,哄人坐下来,结果净欺负人。”说到最后,伊莎贝拉的声音已细若蚊蝇,面皮更是火燎一般地灼热,不由得她不深埋下脑袋。克莉斯轻笑。噢,听呐,她在笑,她果然笑话我,比树根下的虫鸣还要近,比远方夜枭的声音更令人心寒。
“因为我很笨。我跟殿下想的不一样,克莉斯?沐恩其实既笨拙又胆怯,不知道如何去做,才能让殿下觉得舒服。”
“别,别那样叫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吗,你可以,请你叫我的名字。”叫我贝拉。我的父亲,母亲,我最亲近的人都这样叫。心底的声音静悄悄地说。
“伊莎贝拉。”她温和地念。标准的帝国式发音,她念起来,比所有帝国人加起来的还要动人一万倍,每一个音节都婉转优美,胜过七弦琴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