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现应下,早不与母亲置气,他学会调节亲人关系。其实人与人之间,也就那么回事儿。
“今晚您去吗,需不需要我来接您。”
“不用了,我有其他事。你多注意身体,降温太快,不要感冒。”
絮絮叨叨闲扯一阵,季元现挂了电话。其实再强势的女人,她也是母亲,普通而平凡的母亲。季元现从不曾责怪当年母亲的阻拦,是自己没实力,怨不得谁。
现在季夫人反而催他,年纪眼看增长,总要找个人定下。
思绪再劈叉,季元现又想起立正川。他赶紧从包里摸出颗软糖来,含住了,才敢继续想。习惯猛如虎,季元现近几年没那么意难平,也没那么心苦了,嗜糖的习惯有所好转。
他想起顾惜说立正川十二月回来,秦羽说那小子红着眼猛赚钱。光听形容,已离艺术家相去甚远,是个满身铜臭,市侩的商人了。
季元现忽有伤感,那些年意气风发,执意仗剑走天涯的少年,经年一过,便也混迹在市井庸俗之间了。
大众低速滑行,好在开场前到达戏园。季元现落了座,没去后台。那男旦上场时,在人群中瞧见他,刷得双眸一亮,好似有了神采。
季元现悄悄做个手势,让他好生唱。于是男旦嗓子一开,琴声托得紧,句句都出彩。
票友叫起好来,季元现便舒展了双腿,继续任思绪神游。
他其实对戏也没什么意思,纯粹觉得它美,不该消失。不想后来寻得一闹中取静处,别人听戏,他就躲在人群中,神游八极。真真是有辱斯文。
季元现对那男旦也没意思,人家有如花美眷,两人仅算半个知音。曾听戏园总经理说,这孩子从小爱唱戏,京剧昆曲儿都能来。
戏园最艰苦那几年,他还四处辗转,唱过露天戏。能赚一点是一点,接济梨园内吃不饱饭的人。
“我们散了,戏就散了。戏一散,就没人听了。久而久之大家会忘记,咱们老祖宗还有这么一样好东西,值么。”
男旦说这话时,刚演了一场拾玉镯。那雨哗啦啦下,台下仅剩一名票友。演完后,两人久久对立,久久对视。接着,男旦一弯腰,却是鞠了个躬,九十度。
凭这点,季元现欣赏他。即使扮旦角儿,也是个地道的男人。
别人身上有的孤勇,他不曾有,于是羡慕。别人揣着豁出去的决心,他不曾有,于是羡慕。别人敢爱敢恨,yù_wàng分明,他不曾有,于是羡慕。
季元现这么一路走来,认认真真反省自己。
他心想,我果然还是不甘心,我果然还是爱着立正川。
可时过境迁,保不齐对方已移情别恋。两人间剩下的,亦只有少年时代的对立。可能再见时,还是会争锋相对,反唇相讥。
也不一定。
能不能再见,也不一定。
所以,抱着丧志心态的季元现,真真万万没想到——这晚父辈聚会,隔着人群乌泱,觥筹交错。他一抬眼,望见了那位盘踞他心尖的人,足足八年之久。
今晚秦羽要来,顾惜却不来。顾家事业顺风顺水,叫了顾惜回南方办事。
秦羽作为头号搅屎棍,偷偷准备了十个mb男孩。他将此事告知季元现时,惹得现哥恶从胆边生!
要不是秦父也在宴会上,季元现保不齐会当场杀人犯个法。
他掉头而去,压着火。缘分来得太突然,现哥没摆好表情,就撞见了立正川。
大概有五米远,灯光绚烂,人声鼎沸。季元现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是说十二月才回来。
立正川变化更大,从前不善交际的他,懒得垂怜世人般高傲。可现在如鱼得水,脸上带着公式化笑容,又迷人得要死。
他微抬下巴,笑声肆意。这记忆瞬时和高中那年重合起来,立正川逆着光,金线将轮廓勾边,英气俊雅。
季元现回过神,暗骂自己痴线。既然对方没发觉他,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溜开。
他没准备好,沉寂多年的心脏突然快速跳动,终于活了似。砰砰,砰砰。后背生汗,可好死不死,脚下还没动,立正川就心有灵犀地看了过来。
刺啦——
两人眼神对上时,周遭空气即刻撕开一道口,呜呜地灌着震惊。
这下想躲也躲不掉,否则成什么了。
于心有愧,还是于心有鬼。
季元现站在原地,语言系统遽然崩溃般。本想先发制人,可直到立正川站在他面前,也没抖出一句屁话。
倒是立正川,开口就吵上了。果不其然,两人唇枪舌剑,一通酣战。濒临崩溃的语言系统不仅自动修复,还顺便更了个新。
秦羽咋咋呼呼追过来时,嘴里嚷着鸭子的事。而他一见立正川,也是宛如撞见鬼。秦木奉槌嘶一声,这你妈,不是说好十二月才回来。
怎么剧本不一样?!
三人保持表面风度,十分不诚心地彼此恭维几句。秦羽不停给季元现使眼色,三十楼!你他妈敢跑就不是人!一点都不gay!
而作为现哥前男友的立正川,自然不在秦羽邀请行列之内。上去干嘛,探讨姿势与技术吗。
季元现懒得跟他计较,转身推脱要走。糕点塞在秦羽嘴里,季元现忽地存心起了个坏,是试探。
他说:“明天我和顾惜还有事,不能回家晚了。”